正月十四，拽着龙年春节的尾巴，我赶往姨妈家。早饭时就在电话里跟表哥说我中午要过去，等于说我要去吃午饭，这个消息可能让姨妈表哥他们忙活了一早上。所以我赶在中午12点多找到他们新搬的楼房里的时候，一桌子的菜都摆好了，刚落坐就说要吃饭。不过，也确实赶在饭点儿上了。跟我一起去的妹妹说我，那有这样走亲戚的，早早给人说去吃。我说我就是这样，到姨妈家，更应当是这样，就是要去吃的，只有吃了，姨妈才会高兴呢。
姨妈看到我照例是激动，眼里流出泪来。我担心着她的激动，因为她是严重的心脏病，好几次从死亡线上折返回来。前年夏天我到医院看望，握着她枯瘦没有温度的手，心里也跟着有些凉凉的。觉得可能不久人世，没想到她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活来活去的到了80岁。哦，正月初七是她的生日，刚刚过了80寿辰，真让我感到高兴。吃完喝足就坐下说话，听姨妈说她的病，说母亲的不幸离开，说过去外爷外奶家的事，说我们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姨妈是乐观派，说到她还活到今天，我们都说是阎王爷忘了她了。她说还能忘了？可能人家忙别的有钱有权有势人家的事一时顾不上，说不定那会儿就找过来了。我们就说，哪儿有啊，现在世界上这么多事，这么纷乱，早就顾不上您了呢。于是大家哈哈一笑。若果真有阎王爷爷，他真应当忘了姨妈呢。 姨妈说她17岁结婚，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还是识字班的老师起的名。我说是听妈妈生前说才知道了您的名字。离开家的时候就是个哭，与我的母亲抱头痛哭，我的母亲16岁就出嫁了，她时时担心着，怕母亲走丢了，回不来。有一次母亲走进离家不远处的沙漠，好在转回来了。她说不知道那时候咋早早就让我们都嫁了。我说是给你们找一碗饭吃吧。她说大约就是吧。家里人多，外爷外奶顾不过来，看着一堆子女吃不上饿得前胸贴后心没办法只会横泪长流。好不容易弄来些吃的，烧好了喂的时候，一炕娃娃早就又饿又困地睡过去了。只好一个个叫着，托起头来喂上些。总算没饿死！姨妈沉浸在回忆里。1960年天灾人祸，谁都没有吃的，你们小姨都饿得平平躺在家里了。一次你们外爷来，说家里颗粒不存。我把留下救急的全部三升麸皮又三碗黄米让拿走了。听姨妈说，我也想起来母亲给我讲过的，我们家里好些，母亲就经常想方设法地接济外爷家，有时候把面活成面团背着连夜往家送，也不知道晚上害怕，只想着家里那么多人吃不上会饿着。姨妈又说母亲对她的好。我们家里人口多，吃穿都紧，你妈妈热天来得时候穿得厚厚的，回去时候就薄了，把有些衣物脱下让我给孩子们拆补着穿。一次村里给每家发了一张买蜜枣还有啥吃的票，我跑到商店里看了又看，没钱买。不知怎么你妈妈来了，就给我买了，让孩子们解了一回馋。唉！姨妈姐妹5个，她跟母亲位居一二，关系最为密切。对于我们，她也视如已出，时时关心，处处体贴。母亲的去世，给了她很大打击，但她的坚强，又帮她撑到了今天。 姨妈说起母亲就又抹眼泪。你妈出嫁后，我天天往她去的地方看，担心她的生活。后来知道好了，才放心。想着你父亲去世后，她总得好好活些年程呢，谁知道她到早早走了。我说，这几年我也想通了，母亲走了，再也不受活着的种种病痛，算是解脱了。这就是命运，命运人是抵抗不了的吧。 表哥依然是不多说话。电话里是表弟的声音，说儿子看鱼塘让偷鱼的打了，住医院了。问伤势怎样，说还好。抓住盗贼了么？没有。偷者与抓者都熟悉的吧，不然，小小地方，怎么可能抓不住？小孩子本来跑了的—让偷鱼的撵着跑，他们没收了人家偷鱼的网—看到同伴老头儿被打倒，就回去救援，结果头上挨了一棒子。现在硬是偷者的世道，明目张胆，无所顾忌。想不能会这样，咋是这样子的社会。姨妈插话。她经历的世道多，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时代。现在日子确实好了，人也确实变得认不出来了。姨妈感叹。 我就说表哥，小时候到姨妈家，都是我闯祸，你挨揍。姨妈就笑，表哥也笑。像是过去的那一幕幕又回到眼前。可是，那些贫困辛酸的日子我永远也不想让它们回来，但是却希望那种亲戚之间什么也不想的欢畅心情，再到身边。 表哥一家是春节前搬进城里的楼房上的。100多平米的房子，收拾得清清爽爽。我心里真是欣喜，为姨妈，为表哥。是应当住住好房子，享受一下好生活了。是啊，大家都这样说。我也想，就是借账干啥，也得让妈能过过不一样的日子。表哥平淡的声音里透露的是汹涌的情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守着姨妈，一直勤劳生活。表嫂安静地坐在边儿上，只是听着我们说话，有时候跟着笑笑。我说嫂子，你也发表一下。她就笑说，我不会说，就听你们说好了。我说这个家幸亏有你，感谢你对姨妈的照料。她微笑说这是应当的。姨妈并不言声，她在家里享有的崇高威望，就是直到现在，许多大事她都拿注意。我说您还操心吗？姨妈说我才不管呢，只是操心成了习惯，就免不了。 我给姨妈塞个红包，姨妈推辞，我说您就别推，这是完全应当的，只表示个心意；又说要走了，表哥要回乡里去喂狗饮牛，我呆着也没意思。表哥就说，让你嫂子去就行了，我就陪着你玩。姨妈也说：这个娃子，那能来就要走呢，今天站（住）下，有地方呢。我说，我就这个意思，一看表哥你都要出去，我才说走的。于是我们几个边斗地主边说话。表嫂赶车回去，又很快赶回来包饺子。下午饭后妹妹要走问我走不走，我说就不回去了。家里静下来，姨妈就陪在沙发上一直跟我们说话看电视。中央3套是《星光大道》决赛节目，一直到12点多才结束，姨妈就一直坐到最后。表哥说，妈平常早就睡了。我心里知道，姨妈睹我思妹，思过去，思亲情，欲把一腔爱意注进我的身上。但我也隐隐担心，姨妈这样的身体，怎么好坚持这么久，整整一天，中午也没休息呢。 我给姨妈拍了几张照片，表哥让我看了姨妈寿辰时全家的照片。我看着姨妈在全家人围绕下坐在沙发中间甜蜜的表情，心里也热乎乎的。次日中午饭后告别，姨妈拉着我的手又抹眼泪。我说您再坚持一下，坚持让我再多看您几次。姨妈说：好，我知道，好死不如赖着，让侄儿再来看几次。 松开姨妈的手，我把送我的姨妈推进门里。走到楼下，我嘱咐表哥：好好孝敬着姨妈吧，这是你的福啊！ 2012年2月7日 赞 (散文编辑：可儿)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