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除夕】烟雨

时间:2019-12-31 10:29:54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除夕的午后,天空是铅灰色的,下起了毛毛细雨,湿冷天气,寒气逼人。在南方,这样的天气才最像过年,有年的味道。

  母亲用菜篮子装了满满一篮子新鲜猪肉,要我提去邻村给外婆。这一篮子猪肉,没有十斤,也有八斤重。那时我不到十岁,提起来十分吃力。幸好外婆家近,她的村子就在我村的隔壁。两村之间是一片田野。实际距离也许只是两三里路程。每逢过年,给外婆家送猪肉,是我的固定节目。

  每年除夕,我家都会有很多新鲜猪肉。爸爸从镇上的单位用自行车驼回来一大份。村里的生产队也杀猪来分,每家每户都可以分到几斤。还有妈妈任教的村校也分猪肉,加起来就是二三十斤。这么多猪肉,如何推销出去?分给亲戚是必然的。

  我出门前,母亲反复叮嘱我要注意安全。经过池塘不可下水玩。跨过水沟要挽起裤管,不要弄湿裤管。远远看到邻村人就要绕路,避免猪肉被抢快去快回,回来还要帮手做家务。

  提起篮子,我走起路来已是脚步斜斜。篮子提久了,手掌会被提梁勒得发痛。要左右手不停地更换着提,走一段路就放下篮子歇息一会儿。

  冬天的田野光秃秃。在小雨霏霏的除夕,更是空无一人,连个放牛的人都没有。田里只有稻茬,颓败地暴露着。四野雾霭沉沉。只有寂寞的冷风,四处奔走。这个时候,谁还会在田野上劳作?耕种了一年的农人,早就躲在暖洋洋的厨房里,为自己张罗好吃的。走着走着,我心中掠过一丝寂寞和恐惧,不禁加快了脚步。

  我终于跨过那道让母亲担心的水沟,走近了外婆的村庄。外婆的村庄外,也是空无一人。我经过村小学,走进村巷。经过一家人的门口,门外有个老妇人坐着。她拦住了我,要看我的篮子。我没敢反抗,顺从地让她看了。她揭开篮子表面铺着的报纸,露出了一篮子新鲜猪肉。她的眼里闪现出艳羡的光芒。

  她说:哎,你外婆又有一大顿好吃的了!

  她为我铺好篮子的报纸,放我走。我经过井边,许多女人在洗洗涮涮,有人冲我喊:你又给你外婆送好吃的来了?

  我腼腆地嗯了一声。又有人跑过来看我的篮子。我经过了池塘边,又经过一户养狗的人家。我的到来,吠声大作,众狗唁唁。狗围过来,我吓得哭起来。主人闻声跑出来为我驱开狗群。

  我终于到达外婆家。外婆裂开嘴巴来迎接我,嘴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我认识的外婆,从一开始就是无牙的。她的嘴巴始终都像在微笑,显得那么和蔼慈祥。在我出生前,她因为牙痛而拔掉了满嘴的牙齿。

  外公不在家。我的记忆中,对外公的记忆始终都是缺失的。我来的时候,外公很少在家。他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在村中的小集市上看人赌博。

  外公去哪里了?我问。

  去集市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过年也不快点回来外婆抱怨着。

  我知道,喜欢逗留集市的外公一定也不会买回什么的,最多也只是买几条小得只有猫才肯吃的罗非鱼回家。

  外公外婆晚年过得贫寒凄凉。他们有唯一的儿子,就住在隔壁,但不孝之极。那个我称作舅父的高大男人,对待他自己的亲生父母,竟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外公外婆年老了,挑不了水,也是毫不相干的邻人给挑水的。

  外婆一定要招待我吃完饭再回家。我揭开她的锅,灶冷锅清。她所有的食物,只有一条咸鱼。外婆要煎荷包蛋给我吃。她在简易的泥灶里点了火,只放进两三根稻草,就能把火烧得恰到好处。她小心翼翼地煎着荷包蛋,慢慢煎,轻轻翻,不时又给灶里添几根稻草。荷包蛋煎得金黄结实,吃起来香喷喷的。我吃完了荷包蛋,就不想走了。每次来外婆家,我都不想走,都要住上好多天。我万分舍不得离开外婆,我想多陪陪晚年孤寂的外婆。但是今天是除夕。外婆要我回家过年。

  外婆送我回家。她把我送过了养狗的人家,又把我送过了池塘,又送过了井边。井边的妇人对我外婆说:又送外甥女回家啦!

  是呀!外婆微笑着答道,然后跟她们闲聊几句。又把我送过了那个翻看我篮子的老妇人家门前。

  那妇人对我外婆说:你有口福啊!外甥女送来这么多猪肉!。

  外婆笑着答道:是呀,我有口福了!

  送过了小学,送到了村口的那排马尾树下。外婆停下了。每次外婆都是送我到这里,就停下来。

  剩下的路,我独自回家。外婆最担心的那条水沟就在不远处。如果是夏天,沟里水满,外婆一定要亲自送我过水沟,站在水沟边目送我回家。冬天是枯水期,外婆就站在马尾树下,目送我回家。我过了水沟,回望她,她在。我走了一半的路程,再回望,外婆还在。她瘦削的身影,伫立在寒风中。我又再走一段路程,再次回望她,她高瘦的身影,已缩小成为一条黑线。我走近了我的村口,我回望她,她和她的村庄已朦胧成了一片。但我坚信,外婆一定还站在那里,目送着我

  如今,外婆已经逝去十多年。今年这个除夕,我特意回来走一走这条路,这条我小时候去外婆家的路。我来的时候,天空也飘着毛毛细雨,绢丝样的细雨在风中飘散。田野里四下无人。稻茬裸露的田里,长着簇簇白色的田艾草,草叶上点缀着晶莹的露珠。我不走这条路已好久了,久远得恍如隔世。外婆死了多久,我就不来多久了。其实,我不来的时间比这还要久远。我长大之后,就很少来了。外婆生命的最后几年,我已经很少来看外婆了。外婆荒凉的晚年更加荒凉。

  我多年没回来看过这里,一切都非常陌生了。死去的外婆,也十多年没有回来看一眼这里了,她对这里也陌生了。外婆要是能回来的话,她的感触,和我此时的感触,不也是一样的吗?

  这片田野,变得不那么宽广无垠了。外婆的村庄和我的村庄,现在看来,也只有箭步之遥。我眼中的田野变得平坦了,没有了高的坎,低的坡,极目所见,都是那么平坦。村边的田地,也逐渐被房屋侵占。外婆目送我站的地方,只剩下两棵马尾树。我走近马尾树,细细辨认,它们的树皮那么沧桑,那么古老。我认出,它们就是当年外婆身后的马尾树。

  外婆死了那么长久,我一直觉得外婆没有离去。梦中,我无数次梦回外婆的家,外婆音容宛在。今天,像是外婆在我的身体里复活了。我的躯体,不单是我一个人的,外婆也在我的身体里。我眼睛看到的,也是外婆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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