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 路 [路]

时间:2019-11-22 11:03:23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暖阳回升的初春,站在神禾原头向南俯瞰,十里蟆河滩像一幅硕大而古朴的棋盘。绿树掩映的村舍错落有致的摆放在返青的麦田。春气翠烟袅袅飘浮,弥漫在秦岭滈水之间。一条宽阔的马路如同楚河汉界一头接住韦曲,一头通往终南,把这块山原环抱的盆地分成了东西两片。

  这条宽阔笔直的马路,是西安南北中轴线。园艺师精心栽种的绚烂花木把六车道从中间分开,高大魁梧的国槐整齐排列两边,一如接受检阅的仪仗队员,滈河桥就像一条横空出世的巨龙飞跃而上直奔神禾原。据说这条路最初叫终南大道,后又改成长安大道。终南也罢,长安也罢,都是决策者和建设者的苦心与慧眼,为民谋福祉既在当下又顾长远,既挥汗实干又有长治久安的拳拳期盼!

  路从村旁经过,自然对村里人有很大触动,尤其是老年人,就像多年不育的儿媳妇突然怀孕并顺利生出小祖宗一样的激动,天天蹲在路边守着望着,一眼一眼看着这条路的变化。而于我却是说不出的诚惶诚恐,自破土至今,总感觉祖先的幽魂在呼唤。那几年一有空就游到筑路现场,看装载车摆动、听压路机轰鸣,似乎每一铲都会挑起一桩往事,每一声都能唤回一段情缘。我深知,村里那些守望者与我都曾经历过自然与政治双重灾难的年代,童年也都是一样的苦涩和迷茫,受尽了泥泞与坎坷的折磨,对路都有长久的期盼和等待,只不过我比他们多了几分不幸几分无奈。

  听母亲说,我出生不到一岁,父亲就带着地主分子的高帽被押到南泥湾接受劳改。定名地主,其实家产还不及中农,只是因为村里两派斗争激烈,又没有对付好工作组,结果这个沉重的政治帽子就压在老实巴交的父亲头上,压在一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农民家庭几十年。等到父亲百病缠身回到家中的时候,我已经读了村小。一个身材干瘦满脸沧桑的老汉突然坐在灶房炕上,母亲还给他做我们过年才能吃上的鸡蛋面,那时我真的有几分嫉恨和不安,我怕这个老汉一直就这样住下去,抢走我们碗里的食物,破坏我们已有的生活格局。

  母亲娘家是贫农,一弟三妹全都在外面工作,而且还有当领导的。自从我家定成地主成分后母亲就很少与他们来往。起初我以为母亲自卑抑或自尊,怕弟妹们瞧不起,再穷不穷志气。后来才知道母亲怕连累他们工作影响他们的前途,母亲的深明大义深深地感染着我,也很受她弟妹们理解和敬仰,甚至成为他们以后做人做事的榜样。

  母亲身体很强壮,干农活一点都不弱于男人,担粪拉土领的牌子最多,割麦插秧总是干在最前头。在父亲劳改期间以及以后的那些年,似乎北方天象走邪,气候总是极端,夏天干旱燥热,冬天寒天冻地。关中农耕总要在冬季给麦田施土粪。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母亲每天五点就起来叫醒我们姊妹几个,扛着铁锨拉着架子车,母亲驾辕我们曳稍,把沉重的粪车一趟一趟地拉向村南麦田。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寒冬腊月,道路高低不平,一不小心,车轱辘就会滑入薄冰敷盖的泥沟。但是母亲总能看清目标看准路径稳健前行。那个年代,架子车是主要的生产工具,农忙拉谷物,农闲拉土拉粪拉砂石,反正总有拉不完的活,母亲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车辕,一年四季就这样起早贪黑的拉着,拼命的挣工分,拼命的挣口粮,从来不知疲倦,从不怨天尤人。

  母亲一生很少流泪,就算家里揭不开锅,哥哥姐姐不得不野菜树叶充饥甚至沿门乞讨,就算村里那些迷失者的冲动怎样的肆虐,母亲也从不掉一滴眼泪。不仅把自家的事处理好,还要帮大伯家出谋划策处理家务,应对村里那些糊涂人的欺凌。她会用灵巧的手艺帮别人裁衣服包粽子蒸花馍,以换回那些人的良知,为家人为族人化解矛盾排除劫难。但是在父亲病逝的那年,母亲却流泪了。她的伤感并无声音,也无表情,只是眼眶里一直滚动着凄清的泪水,我预感到了母亲的绝望。因为,刚强女人的性格往往是眼泪和梦铸就的,泪流干了,梦或者圆满或者破灭。那段时间母亲精神一直很恍惚,少言寡语四处游走,我就一直陪着她伤心陪着她迷惘,给她讲美好故事,讲幸福前景,描绘村子通往县城的大道,千方百计安慰她鼓励她,让她魂灵安静精神振作。

  母亲从没进过学堂,却能认识许多字,还会珠算打九归科郎。文革结束那年,我在秦岭北麓改土会战,当全村人还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中盲从妄为,根本不知道上大学是什么概念的时候,母亲却给我偷偷报了中专考试的名。考试上大学对于村小毕业回村劳动六年的我,无异于天方夜谭!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母亲,竟然把在一所学校当校长的舅舅箍住了,强求舅舅像收留孤儿一样接受我在那个学校复读。我带着迷茫和惶恐走进了高二数学课堂,老师的神秘讲解和同学的异样目光简直就是一个诡异的大锅,扣在我头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四十五分钟就像过了四十五年!那节课的折磨实在让我无法再走进教室,与老舅商量再三,干脆蜗居在办公室一角独自苦熬吧。从此以后,像春蚕啃食桑叶一样默默地攻读《上海数理化自学丛书》。害怕村里人说闲话扣工分,整整四个月母亲不让我回家。他总是每周抽出一个晚上,用架子车给我把粮食和生活用品送到学校。临别时总有一句叮咛:吃饱,不要想家!妈呀,我怎么能不想家呢?一个被运动摧残得病魔缠身性情粗暴的父亲,一个年过三十尚未成家的哥哥,两个姐姐出嫁了但家境都很苍凉,经济负担和精神压力把母亲推到了绝望的边缘,我还有什么理由心安理得的吃饱不想家呢。看着母亲拉架子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怜惜、愧疚、自责还有更多的感情瞬间掺杂发酵,眼泪夺眶而出。我暗下决心,就算书山无路学海无涯我也要奋力拼搏,要用刻苦努力的行动报答母亲的厚望。苍天不负有心人,奇迹出现了,我考上了师范学校。村里人很惊讶,大街小巷的议论,好长时间,都把我当做教育孩子的楷模。我的母亲因此在村里的威望也更高了。但我自知,苍天眷顾的有心人绝非我,而是我的母亲,奇迹的创造者也不是我的能力和天分,而是我母亲的真诚、坚定和慧根。

  我这一生都感谢《上海数理化自学丛书》,他像一把钥匙一个阶梯,开启了一个农村文盲青年的心窍并帮助他走上了知识之路。我更感慨我的母亲,一个平凡而苦难的农村妇女却有着异常坚强的性格,宽阔博大的胸怀,聪颖智慧的灵魂,高瞻远瞩的眼界。她用高尚的人格、不屈不挠的精神为我铺就了一条人生之路,我才能在这条路上不趋邪不陷厄。

  我总以为母亲是那个扭曲时代的牺牲品,我常为她鸣不平,她却从不抱怨,而是用一位中国农村妇女的善良、隐忍和宽恕对待那个时代给他的不公。母亲一生都在期盼,盼望村子通往县城的大路早日修通,但是,临终她都没有看到车水马龙的盛景。我用什么来告慰母亲弥补遗憾呢?我只有在清明节燃几株清冷的香蜡,除夕夜从这条路上把母亲魂灵接到县城,和我们共享这个社会的温暖和幸福。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寄托情思呢?

  2014年4月15夜

  作者:岭北行者,西安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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