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散,那青涩的云烟】云烟散

时间:2019-12-01 10:45:16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刚进入十一月份,气温就陡转直下。下了车,一阵寒意袭来,我下意识紧了一下红色的丝巾,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冷气流似乎控制了一切,四处的风景都是那么苍白萧条,只有庄严的国徽和税徽悬挂在楼顶,初冬的季节给这个神圣的机关增添了一份威严。

  我快步走进机关大院,一辆拉煤的车庞然大物似地停在中央,车厢用篷布覆盖着,依然落下一地煤粉,与这个洁净的办公区格格不入。我猜想拉煤一定是机关用来烧锅炉的,而取暖的锅炉就在隔壁,从南边的大门里才能进入。拉煤的师傅一定是误入其中,一时找不到卸煤的地方。

  看到有人上班,司机师傅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他浑身涂满煤的颜色,隐隐约约看出军绿色的大衣,杂乱的头发让人马上联想曾经走过艰辛的夜行路。师傅疲倦的脚步朝我走来,我看到他除了牙齿,整个人都是漆黑的,非洲人一样转动的眼睛显示唯一的灵动。他边走便问我:锅炉房在哪里?

  就在那一瞬间,似曾相识的声音和眼神,让我有些慌乱,我胡乱指了一下南边,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也立即转身上了车,车驶向门外。

  我看清了黑黑的粉煤背后曾经熟悉的容颜,他也一定认出了身着制服、在这里工作的我。

  十几年前的青涩的回忆,翻江倒海,沿着往事的墙角挤到我的面前。

  十六岁那年,我在一所乡镇中学读初三,当时初中毕业就可以直接考取中专,家境不好、成绩不错的孩子选择插班复读。班里几乎一半都是往届生,我的同桌是一个用几何图形圆来形容他丝毫不为过的复读生,他的脑袋、鼻头、下巴、还有轱辘转的眼睛无一不圆,甚至连手都是圆乎乎的。

  八十年代男生和女生似乎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的鸿沟。晚自习后我喜欢静静地做题,时间上打败那些考试总是排在我前面的复读生,而我的同桌——那个圆也好像有永远做不完的化学试题,他的化学在班里那是呱呱叫。那天下自习教室里同学很少了,我正在复习化学,圆突然丢过来一个破旧的书,是一本化学参考书,扉页苍劲有力地写了两个大字给你,我心里有一种慌乱,打开书,里面有他做过的正确答案,有的地方做了批注和答题步骤。担心其他同学看见,我立即整理书包,装上那本书走出了教室。

  而后的体育课,我喜欢看他矫健的身姿跳高的动作;化学课,我喜欢听他回答老师浑圆的嗓音;考试的时候突然注意起各科在他前面还是后面,而那本残破的化学参考书我竟不知道翻阅过多少遍。而他好像喜欢经过我的宿舍,不经意间和我目光碰撞。我陷入了家长谈虎色变的早恋。

  乡镇的农村用电总是不很正常,晚自习突然一片漆黑。这时候圆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进来时手里多了一包东西,路过我的桌位突然塞在我手里,是一支白色的蜡烛,然后点燃一支放在课桌中央。烛光下,他静静地告诉我,他的家在山下边,他已经复读两年了,今年考不上家里就不让念书了。还掏出一张女孩的照片,说家里给他订了婚,女孩子没有文化,他不喜欢。

  转眼到了毕业那天,一早上他阴沉着脸,看样子考试不是很理想,我想劝慰他,毕竟很长时间圆一直在默默帮助我。圆眼里泪光闪烁,他说考的不是很好,只想要我的照片。捧着我的一寸小照,他阴雨的脸上露出初晴的傻笑。

  中考结束,我考上了一所离家三十里外的高中。大学,就像山顶的雪莲花一样,怒放着诱人的光芒。曾经的同桌、逝去的初三彷佛已经走远,我在高中的成绩让老师父母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一个深秋的黄昏,我正在教室做数学题,同学告诉我校门口有人等我。我立即沿着松柏小路赶过去,还离得很远,熟悉的身影已经使我的心跳了出来。圆站在秋风中,一年不见胡须爬上他白净圆圆的脸颊,更多了几份成熟。圆开着一辆四轮拖拉机,一直从西山送石料,他说一个月能挣几百块呢。

  秋风萧瑟,圆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他说这些日子想起我就有种莫名的激动,听说我在上高中,就顺路过来看我。圆说大学是个遥远而飘渺的梦,他要退婚,挣更多的钱养活我。

  圆开着拖拉机潇洒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黄昏的树杈尽头。从此我的目光遗失在校门外那条宽宽的柏油路上,我的心思飘荡在西山的石料厂,老师讲课的抑扬顿挫远不及拖拉机的轰鸣带给我的心跳。

  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圆的情书,多的长达17页,而我也会将作文的优势诗歌、散文、填词百花齐放,淋淋尽致地邮递出去。淑淑的女子在河边弹着小琴时隔十几年我依然记得他的诗。虽不及徐志摩,但读起来总是激荡那静静的心河,兴起圈圈微澜。

  期末考试在即,由于心不在岸,我把脸盆等杂物装进网兜,带上被子,没有给班主任打招呼,就骑着车子回家休学了。

  母亲看见我把行李带回家,露出惊异的眼神。她顾不上给我做饭,死活要问出个究竟。我把圆开拖拉机运石料能够养活我的傻话都倒了出来。

  母亲半天没有说话。默默地擀面条,给我炒菜。趁我吃饭的空,她诚恳而果断地说,她不反对这件事,只要他勤快老实就行。但母亲有个条件,要我必须答应读完高中,让他等我两年。她说高中毕业可以在学校代课,我即是嫁了人,也可以有一份清闲的工作,让婆家高看我。

  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支持我,还指明了方向。我心情豁亮起来,把母亲准备的馒头、炒菜,还有我的被子、脸盆一起捆上自行车,返校了。

  奇怪的是从此我再也没有收到圆的情书,我邮寄出去的信泥牛入海。凛冽的寒风,多少次望断校门外那条路,多少次听到拖拉机的轰鸣冲出教室,多少次叩问苍天这是为什么。

  期末考试一结束,我立即骑车数十里山路赶到他家山前。大红的喜张贴在房前屋后,刚办过喜事的院子飘着祥和的气息,我推开那扇门,曾经见过的照片上的女孩身着大红棉袄擦着新新的桌椅,他四仰八叉躺在婚床上。

  看见是我,圆的眼神有些奇怪,身子却没有动弹,无比尴尬,我冲出了门。他的母亲却在身后阴阳怪气地说:你是凤凰,我们家的草窝装不下你。原来那天我返校后,前脚刚走,母亲就骑车找到圆的村子,她隔着篱笆墙把圆和他的母亲毒舌恶骂了一下午,骂圆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误了我的前程,连圆的祖辈给人家堂前卖唱的糗事也被她骂了出来。

  圆的母亲忍无可忍,决绝地回应了一句:我家儿子一辈子不娶老婆也不要你家闺女,我儿子马上结婚了。这句话让我母亲立即打道回府。

  母亲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她出身大户人家,一辈子都不会用粗俗的言语伤人,我不能理解的是,是什么力量促使她用这样一种伤害别人自尊的方式,解决了棘手的难题?也许她曾经一边擀面条一边想和颜悦色地规劝我,也许她曾经想过找到老师跟踪我,也许她曾经不忍伤害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子,也许

  但是母亲选择这样一种抽刀断情的残酷方式,平静地哄走了自己的女儿,用最快捷最果断的方法,搬开了拦路的巨石。在迷茫的岁月,给懵懂的孩子引上一条光明的坦途。

  两年后,我考入省城的大学。

  漫步繁华的街头,如烟的往事已经被岁月吹刮的影踪难觅。母亲当年的无情,造就了一名都市的白领,给我的人生路上少了许多苦涩和风雨,多了一些阳光和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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