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此时的阳光像一只只长箭从窗格子里射了进来。在箭长长的尾巴里，他看到了浮动的尘埃，他又环视小屋四周。废纸废书报东倒西歪，啤酒瓶子白酒瓶子成群结队蜂涌而至他的脚前。
在警察面前，他一直蹲着，无言，满脸沮丧。警察没有办法，想罚款了事，但又考虑到罚款没有用。他这等人，哪有什么钱呀，只好掴了他几耳光，算是体罚吧。 挨了两耳光的他出门时，感到太阳特别的刺眼，满世界忽然五颜六色起来，连那个垃圾桶仿佛也变成一只花蓝，花蓝旁边站着那个曾经让他心动的邻居姑娘小花。当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垃圾桶还是垃圾桶，小花已变成几只胆大包天的过街老鼠，正旁若无人地啃吃着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开始往家走去。 推开那扇烂门，床上的母亲说，是牛牛吗？他应了一声，连忙跟母亲倒了一碗开水，并给她找来药，妈，今天又挨打了。他低声说。 是不是那个王二欺负你？这个王二呀，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当初你老爹帮他老爹多少忙母亲开始唠叨。 妈，别说了。他不想把被警察打的事告诉已是肺癌晚期的母亲。母亲压根儿也不会知道，王二已经因盗窃被投进了监狱，正在山西服刑。 他待母亲喝完水后后，又从门后面拿出那下水道盖子，这是王二交给他的，说我要走了，把这东西送给你去变成现钱吧，替伯母买几包糖。看着王二悲哀的眼神，他的心里像刀割一样。 恨自己无能呀，想当初曾是一科之长的他，呼风唤雨。如今却沦落至此。哎，这狗日的生活，狗日的人生。他用蛇皮口袋装好，对母亲说，我要出去办个事。 瞎眼的母亲说，早去早回，别又给人打了。 他又匆匆朝刘三的废品收购站走去。说起刘三，他觉得这个人够朋友。以前他当科长的时候相识的。当时利用职务之便，把厂里所有废品都低价出售给刘三。刘三在街上碰到如今沦落的他，依旧牛科长牛科长地叫过不停，亲热得很。已经不是科长的他很尴尬，硬是被刘三请到小馆子里搓了一顿，狠狠地打了一回牙祭。听到他的处境，刘三表示同情，继续又为他出谋划策，说让他去搞下水道盖子来卖，给他高价。他说不是偷吗？刘三笑着说，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叫捡吧，这条街那条街到处都是，你捡走了，明天又有人给甩上，你是在捡钱呀！ 他为刘三的诡辩感到悲哀，但更为自己感到悲哀。没有办法，人有时候被逼急了就会犯贱的。所谓的去捡下水道盖子是不是在犯贱呢？他的双眼迷茫，但还是去捡了。 刘三正坐在台秤前的办公桌旁目光呆滞地吞云吐雾。他的出现像一盆冷水当空泼在刘三的脸上。刘三弹簧般站了起来，来了？ 他点了点头，伸了一下三个手指头，这加上王二的那个，连在一起。走进内屋后，他从蛇皮口袋里抱出三个盖子，放在台秤上一称，共七十八斤。刘三说算八十斤吧，但这种好盖子我不敢要，你得给先我用撮子把字撮掉，再用铁锤打烂。 他点了点头，开始思量该如何打烂这种结构精良质量上乘的下水道盖子。 刘三又走出去在那台秤前吞云吐雾。他决定先回家去拿搓子，然后去邻居借铁锤。刘三把盖子的钱给了他，共二百八十元。拿着这些有些脏兮兮的钱，他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悲哀。如果城管办的人抓住他，可能就是不这二百八十元了，说不定要让他吐二千八百元，还要被痛打一番。 他给母亲买了三斤红富士苹果、五斤香蕉，还称了一斤红糖，提起这些东西走在大街上，他感到苦涩、别扭。觉得老是背后有人在指着他骂：哈，偷下水道盖子卖钱买东西吃，全家都要死光光哈。苦涩的是曾经是一科之长的他竟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造化弄人，人生无常呀！ 躺在床上假睡的母亲咳嗽不断。他推门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母亲。他给母亲剥了一只香蕉，削了一个苹果，说这些都是刘三送的，并转达刘三的祝福。 母亲点了点头，坐起来吃苹果香蕉，吃一口咳一下，他心痛地呆呆看着母亲，半晌才说，我又要出去办个事。 拿好铁锤，他觉得特别的沉。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铁锤也不过二十斤，但为什么特别沉呢？他思考了许久，也许是因为自己好久没有扛这个东西了吧，也许是因为自己长期贫困，营养不良吧。想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刘三说有事有耽搁一下，先叫他进内屋工作。但刘三还是给他泡了一杯好茶。工作嘛，茶还是要喝的。 他把下水道盖子一字排开，三个，上面都印有XX城建委字样。这些字好像是小城某个书法家写的，很有气势。想不到他的作品竟在我的手里灰飞烟灭，哈，他苦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开始喝起茶来。 此时的阳光像一只只长箭从窗格子里射了进来。在箭长长的尾巴里，他看到了浮动的尘埃，他又环视小屋四周。废纸废书报东倒西歪，啤酒瓶子白酒瓶子成群结队蜂涌而至他的脚前。这种惨败而压抑的景象让他感到嘴特别的苦。窗外一声小车喇叭鸣叫，把呆呆的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站起身来，艰难地举起了铁锤。 铁锤以二十多斤的力道，朝着躺在地上的下水道盖子狠狠的撞去，咚的地声，铁锤巨大的反弹力震得他虎口如撕裂般疼痛。他吐了一口唾沫至手心，来回搓了几下，又举起了铁锤。 慢！一声大喊突然从身后传来，他骤然一惊，身子一歪，铁锤顿时失去了方向，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脚上，哎哟，他一声惨叫，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又惊恐的回头看来人。 是刘三回来了。沮丧的刘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因为他身后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高个子大沿帽。 他还是申请先回家一趟。背着三个下水道盖子，他先把东西放在门外，再进去问候母亲。母亲还在吃苹果，母亲的咳嗽撕扯着他的心。等母亲的咳嗽稍稍平静了，他说，妈，我这次要跟新认识的两个朋友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十五天，我都给刘三说了，请他过来给你烧水煮饭，你别担心。 母亲坐了起来，在床上摸了半天，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没有找到，只好又坐回去，点了点头。 出得门来，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正毒辣辣地炙烧着街道上每一寸土地。这时他才想起马上要进入夏季了，他的小屋太小太闷热了，不知道母亲能够捱过这十五天吗？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时一滴泪从他眼眶滑出，沿着长长的鼻子下滑，最后落进微开的嘴里，苦苦的，涩涩的。 他忙用衬衣袖子用力擦擦眼睛，扛起蛇皮口袋，跟着大沿帽向街那边走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