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你】 什么才是懂你的人

　　　(一)

　　清亮的水塘边，碧绿的草场上，嗡嗡地飞着数不清的蜻蜒与蝴蝶，孱弱的豆娘在水面上轻轻地点着，泛起一个个细细的涟渏。一个十四五岁的村姑蹲在水边，用力地洗着什么，清澈的水浸着她健壮的手臂，变得通红，红朴朴的脸，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在她身后面，一个二三岁的胖乎乎的小男孩,蹑手蹑脚地弯下腰，胖嘟嘟的小手悄悄地探向一枝颤微微抖动的草茎上，去捉一只伏在上面的蜻蜒，机警的蜻蜓飞起来，打着旋子示威一般地在小男孩的面前转了一圈，小男孩不甘心地向前追着，不小心摔在了草丛中，呀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集中精神洗衣的小姑娘，她飞快地擦干手，跑过来，抱起伏在地上哭泣的孩子，怜爱地轻声哄着.

　　这样的情景在我的梦中，回想了三十多年----也许还将回想更多的三十多年，可能会直到我的生命永远地失去知觉的时候。这个村姑，就是我深爱的姨妈，这个胖乎乎的男孩，就是我。

　　滴水可以击穿厚厚的岩层，岁月能够消麿青春的靓影，而童年的故事，却不曾有过半点的淡漠于我的记忆之中。

　　今年的九月十日到十六日，是我在幸福与快乐之中渡过来的，而人生的幸福却总是如蓝宇中飘浮的白云一样，转眼即逝。别离了一年的姨妈，又在如我忧伤的泪一般的菲菲细雨中再次告别了家乡，回到她自己奋斗了三十一年的地方了。

　　我这人生性多愁善感，尤其是怕与至亲至爱的人的分离，每每在别人看来非常平淡的一次分别，都会让我留恋好久好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感受着姨妈与姨父远去的车轮的时候，有关我与我的姨妈的几次分别的情景，又点点滳滴地浮现于眼前了。

　　(二)

　　说起来，好像已是在二十四五年前了罢，那时姨妈还是一个军人，有了探家的假期，又是我快乐无比的一段时光，聚短离长，姨妈临别的时候，也是一个如雾如烟的濛濛细雨天。那是我刚好小学时期的一个运动会，不巧的是，下午我的姨妈就要返回军队了，我哭着不肯去上学，不去体育场参加向往了好久的运动会，可是姨妈拉着我脏乎乎的小手，把我送到了体育场，一个下午，精彩的运动会项目我已全然记不起来，可是我极清晰地是，在姨妈走的那一天，我坐在运动场的看台上，朦朦的细雨伴着我蒙胧的泪眼，我看着在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都似乎是姨妈的身影，在我彼时幼小的心灵里，仍然以为是姨妈对我说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还奢望她从背后悄悄地蒙住我的双眼，而后是一阵开心的大笑，或者是在我放学回家的必由之路上，深情地凝望着我回来的身影，可是都没有啦，等我回到家里时，才知道姨妈真的是走了，我哭着不肯吃饭，要去找姨妈。那时我不知道广州究竟有多远，只是坐在胡同口对着马路的地方哭了又哭，直到妈妈或者是姥姥将哭累了的我抱回去为止。

　　在这以后，好像是我大了一些了，对极了，我是八岁的时候，小平同志才去南方划圈，我呢，小学三年级了。我的姨妈再次探家，还带回了姨父，一个和蔼可亲的人，讲着我当时还听不太懂的湖南普通话。我发自内心的高兴，就是现在仍能记得清清楚楚，疼爱我的姨妈又回来啦。然而，聚短离长，我得再次面对姨妈离开的现实。我呢，仍是没出息的老样子，丝豪没有因为长了几岁就能够抑制自己不值钱的泪水，哭了又哭，但是毕竟我大了一些罢，知道泪水是留不住姨妈的，所以一个人，拉着她当时的带轮子的橘黄色皮包，吃力地拉到大街上，我不想再哭啦，可是当火车呜地一声开走时，我还是像吹喇叭一样哭出来，挣脱拉着我的妈妈的手，扑上去，跟着越来越快的火车跑去，时值今日，我仍记得，那可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儿。

　　回到家里，仿佛处处都能感受到姨妈和姨父仍在的样子，看到我的作业本，上面有姨妈为我擦去的错误，看到我穿的衣服，有姨妈清洗的痕迹，看到大澡盆，想起为我洗澡的姨父.想了好多好多，一切，都似乎做了一个不太长也不太短的梦一般。

　　从此呢，就是十几年的时光再也没有见到姨妈，我也从一个孩子长到了二十六七岁的人，好在现时的科技发达了，沟通的方式也多了起来，写信呀，拨电话呀，各种方式都好多好多。直到一九九七年，姨妈的再次回来。

　　面对必须的离别，我不再像童年时代一样，无助地只是流泪，面对必须离别的现实，我只是在自己由无知的孩童到能够自食其力的大人的可能的情况下，买来了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所能买到的一切的土特产，包括我们这里生产的在当时还算希罕东西的纯净水，我想让我的姨妈不带一丝遗憾地回到她生活的第二故乡。

　　姨妈即将离开了，这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这次我不仅用廉价的泪水，还以成年人的方式表达了我不能完全用语言表述的那份离别的凄苦，我在沉醉中，感觉着姨妈乘座的飞机穿过云层，直向遥遥的远方。这一年，我二十七岁。

　　(三)

　　二OOO年，我三十岁的时候，我去了有生以来最远的地方------羊城广州，去看望我最爱的姨妈。花城的日子真是开心极了，我并没有因为是到了从未去过的姨妈的家而感到任何的陌生，相反，一切都如在自己的妈妈即里一样，有的时候，甚至比我在自己的妈妈那里更随便一些，沙发里，懒洋洋地斜躺着按电视的遥控器，嘴里大嚼着龙眼看报纸，冰箱拉开就找吃的，在街里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向姨妈不知道害羞地索要，就像我童年时代向姨妈提出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要求一样----我可不知道表弟会不会笑话我这来自小地方的未开眼界的大哥哥的随意与老土，可是我自己却仿佛回到了除了自己的世外桃源一样的家以外的一个最温馨最惬意的港湾。

　　在花城的日子开心极了。按照我的习惯，是每到一处，必要写一篇文字，记载自己游历的过程，可是时值今天，我仍未写出有关广州的完整的文字，是因为，大凡写东西的时候，都是在一种回忆的状态，可是当我想回忆在花城的日子时，花花世界的繁华与良辰美景的印象，都被姨妈所给我的那种浓浓的爱冲得一干二净，以至今日，我再提起笔，想写点什么的时候，只是亲情无限，仍是思念的泪水涟涟，难以下笔。

　　这也是第一次，与姨妈分别的时候，我没有流泪。可是心里的酸痛，又似乎不是泪水所能一一表述，我在广州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无言地与姨妈拥抱了一下，浅浅地笑一笑，说了一声：我走啦我踏上了火车，我离开了姨妈，我告别了羊城

　　火车隆隆地开过了韶关，这是粤北进入湖南的门户了，可以说，到了韶关，就意味着由珠江水系进入了湘江水系。时候已是深夜，我望着无边的黑暗之中快速闪过的几点灯光，突然地伤感起来，我怕人们看到我的泪，我只是将自己的脸贴在了窗上，装做看外面的风景。我与你远离了，我的亲人。

　　(四)

　　歌手满文军的一首歌《懂你》,所配的背景是描述我们东北黑土地上的一位母亲含辛茹苦地抚养几个孩子成人的故事，每听到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姨妈。我的妈妈生下我的时候，姨妈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是她与小脚的姥姥，在农村艰难万苦的情况下，将一个无有希望的生命抚养成了一个虽然不是出色的人，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深情的歌曲，似我的心河，但愿，我能用我的歌声，代表我的感激之情。可是我知道，再好听的歌声，也不能够写清我们在乡下时的相依为命的艰苦历程，尽管，从到了城里以后，爸爸妈妈尽力弥补对我的爱的损失，尽管，从到了城里以后，我就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尽管到了现在，我过着富足悠闲的生活，可是我看到快乐的妈妈们带着快乐的孩子时，我不能忘记我的姨妈与我的姥姥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将我养活的。

　　(五)

　　今天是二OO一年的九月十七日，又是细雨菲菲的日子，我又在为姨妈送别离，我开始变得虚伪了------可能是人成年以后都要这样------用以掩饰真实的自己，我也不例外，装做好快乐似的，有说有笑，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开心。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与妻，真正最爱我的人有两个，一个姥姥，可是她风烛残年，自顾不暇，已无力用她衰迈的怀抱呵护我，另一个是我的姨妈，可是她离我太远啦------纵是天涯寻常见，隔年期。

　　姨妈又要离开了家乡，到她谋生的地方去啦，我仍是忍不住地哭泣了起来，不知道我的泪水为何这样的难以抑制，我在心里多想说，带我去吧，哪怕是在你的身边沿街讨饭，当我看到一个疼爱我的身影时，我仍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

　　可是我不能说。姨妈毕竟是我的姨妈，她对我是不必有任何义务与责任必须由她去做的，她已无私的爱给予了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那就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与小脚的姥姥一起，挽救了我的生命，而她彼时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罢了，今天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呢，可我的姨妈却已为我付出了那么多.

　　零零散散地写了这么大一篇，我知道，就是再长的文字，也难以表述我这一份的心情。

　　三十一年过去了，当青春的光辉在我身上渐渐褪却，淡淡的绉纹悄悄地溜上我的眼角，根根的青丝已无声地浸染了几茎白发的时候，我仍是像童年一样，用不争气的泪，为我的姨妈送别------也许，只有我们，这并非母子的两个人，才能理解这种母子一样的深情。

　　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吉林蓝宇，2001/09/17)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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