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懂事之前，似乎一直生活在浑浑噩噩里。
懂事似乎也就在一瞬间，就在那个冬天的那个早晨。 我家租住在贫民窟的一个临建里。那个贫民窟离父母原来上班的工厂很近。对了，父母原来上班的工厂是个福利企业，所以我身边的残疾人很多。我从小就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就无视或者习惯了他们的残疾——包括父母。 这个贫民窟的临建很多，横七竖八的，这就注定了没有像样的街道，七弯八扭，偏坡六堎，且浑水四下流淌。 那天早晨父亲意外地没起来做饭——这在我的印象里是从没有过的——是母亲在外间屋忙活。门响了，母亲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另一种声响，是浑水桶落地滚动的声音。父亲本来是睡着的，却突然睁开了眼，头也马上抬离了枕头。外面传来了母亲的呼叫声，父亲跳下地就窜了出去。那只是瞬间的事，我还没反应过来。我预感到母亲摔倒了且摔得不轻。出去的时候，看到父亲跪在地上极力地托起母亲——那是个冬天，四下都是白色的雪，地下是站不住脚的光滑的冰，父亲穿着背心，一个裤头，赤着脚。我看到了父亲的一条腿细得像一根枯树枝，肌肉几近完全萎缩了。我看到了父亲那条残腿的脚腕缠着厚厚的纱布，中间依然荫出刺眼的血丝。 我是在衣食无忧中长大的，虽然不能和官宦子弟与富贾子女相比。父亲人蹬的三轮就是我的宝马，母亲修鞋的摊上时常为我放着零食——两个面包或一个麻花。他们原都是有工作单位的。红红火火的福利企业被领导们贪黄了，于是领导们高升了，父母们也就下岗了。母亲是弯着身子走路，手得撑着自己的腿。父亲是拐着腿走路，他在街上蹬三轮。母亲似乎对我说过，你老爸一夏天就穿烂了三件汗衫，当时的我象在听一个遥远的笑话。 母亲每天收摊，都是父亲用三轮将她接回来，进了我们租住的小街道，母亲总是下来，一只手拄着自己的腿，一只手在后边帮着推，父亲则在前边弓着腰往前拽——因为那是一条坡路。 我知道那是一条坡路吗？我走了十几年了。我帮过父亲推车了吗？记忆里，我坐在车里，是父亲推上来的。 我就在这样的家庭里衣食无忧地长大了，昏昏噩噩地长大了，于是就到了那个冬天的那个早晨。 那个早晨的气温是寒冷的，那个早晨的父亲是赤裸着身体在泠洌里瑟瑟着 将父母搀回屋里，母亲给了我十块钱，让我到外面吃点油条什么的，中午就在学校吃点吧，家里不做饭了。 我出门的时候，眼泪禁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一路流淌着进了学校。那天我没有吃饭，中午买了两盒五元的盒饭送回了家。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十七岁零两个月。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