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了，仍不见女儿回来，我便去学校接她。我在外地工作，今天刚回来，想给女儿一个惊喜。
我上到教学楼三层，找到女儿所在的班级。我隔着窗玻璃朝里看，只见讲台桌上放着四个苹果，十几个学生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着。一位女教师，五十多岁，正极不自然地弯着腰，右手在一位学生的画夹上指指点点，嘴里还说着什么。我不忍打搅女儿，就耐心地站在窗外。 约两分钟后，老师的身子稍微站直了些，同时，左手把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拉得直直的。老师努力向左转过身，向讲台走去。哦！她是个拐子。 姜老师，这个地方怎么画？一个学生站起来问。 她姓姜，莫非就是她，教我小学一至三年级的姜桂芝教师。二十多年不见，她竟被无情岁月镂刻成这般模样！ 七0年春，我7岁，被父亲送到栗子小学上学。这学校一个教室，三个年级，只有姜老师一个人执教。 那年五月，分挽十二天的姜教师突患败血病，高烧昏迷，住进了医院。七月底，姜老师出院了，她每天只能喝几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瘦骨嶙峋，身体孱弱，但秋季开学，生性倔强的她执意要给我们上课。她丈夫无奈，只好依了她。姜老师已不能走路。就由她丈夫来回背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背就是将近四年。 姜老师不能站着讲课，就坐着讲，时间一长，也难以坚持。一天下午，天气闷热，姜老师在给二年级学生辅导算术。她大汗淋漓，声音也越来越弱，正讲着，她突然晕倒在讲台上，我们都吓得目瞪口呆，几分钟后，才呜呜大哭着去叫人。 板书是姜老师上课最大的困难，但她从没因扭动身子困难而放弃板书。她常常在课桌和黑板之间放两个凳子，需要板书时，就从一个凳子吃力地挪到另一个凳子上，然后，侧着身子一笔一画地板书。 姜老师教三个年级，课多，作业量大。为了及时批改好作业，她一上完课，稍稍休息后，就爬到床上批改起来，累得连对勾和叉号都画不动了，但为了了解学生对所学知识的掌握情况，她咬紧牙，使出浑身解数，一题一题一本一本坚持批改，很多次，笔掉在床上，红红的墨水把床单弄湿了一大片。 第四年春天，我该上四年级，父母为了我上学方便，就迁回了老家，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姜老师一眼，但听说她第四年冬天能艰难地走路了。 教室里突然响起的乱嗡嗡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仍站在教室外。过了一会儿，只见女儿和两个女学生扶着姜教师走出教室门，准备下楼梯。我急忙走过去，拦住姜老师。姜老师，我是柱子，是燕子的爸爸，是您二十多年前的学生。姜老师愣了愣，然后惊喜地说：我没忘，我没忘－－我要背姜老师回住室，她却坚持和我们踏着泥水艰难地往她住室走去。 姜老师的住室很简陋，只有一个菜柜算是最好的家具了。望着这窘迫的境况，再看看拄着拐杖的姜老师，我鼻子直发酸。 姜老师，丽丽、艳艳和晓峰现在在哪里呢？丽丽、艳艳是姜教师的两个女儿，晓峰是她的儿子。 他们都已成家立业了。丽在西安一个合资企业，艳在郑州一个公安分局，峰九五年重庆大学毕业，去了深圳。姜老师不紧不慢地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姜老师，你的左腿是－－ 哦！我这腿－－去年春天，我整天感到这条腿困疼，后来，去医院检查，确诊是骨癌。姜老师眉头皱了皱，然后勉强笑着说。 姜老师，现在许多民办老师都转了，您这事解决了没有？ 解决了，解决了，去年解决的。姜老师很激动，两个眼窝汪着两滴浊泪。 妈妈，妈妈。我与姜老师正说着，一位十一、二岁光景的小女孩欢蹦乱跳地跑进来，偎依在姜老师的怀里。 爸，她叫秀秀，是姜老师过去的学生，她爹妈都死了，孤苦伶仃，无人照料，姜老师就收养了她。燕燕看出了我的疑惑忙解释说。 我扭过头望着姜老师，胸中有一种使我感动的东西充溢着。 从姜老师住室出来，天已黑了，我拉着女儿的手，走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心里起伏不平，姜老师的形象一直在我眼前闪现。人生路上充满着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姜老师从过去走到现在，是凭着坚强的毅力，凭着对教育事业炽热的感情啊！ 我和女儿默默地走着，手却越握越紧－－我们已有了一个默契，就是要把我们两代人的恩师姜老师的故事告诉所有的人。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