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电话说，父亲出院了，不过病还没好完全，还有待于观察。与一起带回家的，还有一个轮椅。我已经想象出这样的场景：父亲坐着轮椅，母亲在后面推着，但父亲肯定是很高兴的，毕竟终于出院了，最好的治疗就是家中。 记得在大学英语中的一篇课文，《You set the pace, I will try to adjust to you !》这是文章中残疾主人公经常鼓励他孩子的一句话。由此，我想起了父亲经常挂在嘴边一首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第一次听父亲吟诵这首毛伟人的诗，是1994年的夏天，那一年我才五六岁，父亲带着我参加第九师机械厂组织的员工活动，前往额敏县阿克苏水库钓鱼。他显然对垂钓并不在行，勉强呆了两个小时，看我也不感兴趣，就带着我徒步往家返。正如苏轼所道：何夜无月，何月无人，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当时并不知道有路有多远，我们两个先是小跑，跑不动了就改走路，后来连走都走不动了，只好站在路上拦了辆拉石头的拖拉机。我和父亲坐在拖拉机上，任凭烟气横飞，颠簸不堪。最后终于看到额敏大桥了，父亲坐在石头上，开心地吟诵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我问这是啥意思，他笑了笑，说：长大你就知道了。 就这样，1994年还没上学的我，就和父亲一起走了16公里，不像现在的驴友，什么补品、药品、GPRS系统应有尽有，我有的只是父亲经常背诵的那句话。 后来，特别是在冬天，戈壁滩上的雪都在80公分左右的时候，父亲特别喜欢带我出去远足。记得每次都是寒假开始的第一周，他让我穿好棉衣棉裤，然后带着我从家门前的河坝一直走下去，边走边说着他的开场白：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风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我边听边让他解释一下，他却总是狡黠的一笑：冻死苍蝇嘛，就是消灭反动派呗！ 等到穿过了树林，准备冲上被雪覆盖的土丘的时候，他肯定又是眼珠一转：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每次只要是肯登攀的登攀两字还没说完，就抢先爬上了雪坡。是啊，在学校中讲上一万遍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也不如这一次来的切肤。 父亲爱吟诵诗，是他上学那会儿学的，到我上小学那会儿就没学那么多领袖的诗词了。不过听父亲天天念，至今也会背了许多。每次父亲总是背不完，但是总喜欢背，当我能接下句的时候，他很高兴。 慢慢地，父亲查出了脑萎缩，经常头疼，眼睛视力也大不如前了。有时候甚至一年还要住上一两个星期的医院。记忆力明显没有原来好了，很多诗词记不住了，不过笑容一直是占据在他的脸上的。 还记得去年秋天，我胃病复发，回到额敏家中养病。父亲说：你在乌鲁木齐呆那么久了，应该好好转转，透透风。我笑了笑，答应了。 那是十月末的一天，秋意正浓。他带着我一起来到了新建好的滨河公园。所谓滨河公园，就是把河两岸弄得漂亮些，小桥流水人家，双鸳池沼水溶溶的，为了留下秋景的照片，我专门带上了照相机。 我和父亲从河的最后一个闸门开始行走，逆流而上。时值深秋，河水却出奇的大，最后一道坝共提起了四道闸门，相比原来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的河到像个河了，要宽度也有，要深度也有，真是一河秋水向西流。 父亲走在前面，望着滔滔河水，他不禁又开始背吟诵了：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然后就不吭声了。 我在后面笑了笑，父亲也转过头有点难为情：TMD，真是老了，忘了。 我赶紧接上，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 我们父子俩就这样一唱一合，让他更高兴了，步伐也渐渐加快。 此时，我就故意走慢，说：有点累了，停停吧，休息一会儿。 父亲猛然站住，转过身，脱口而出：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然后再继续大踏步向前走。 此时的我只好紧跟着他，苦笑着回应道：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 过了闸门，就到了一条滨河小道，相比学校一滩滩痰渍的道路，这条是最干净不过了的。走在上面，真有一种润肺洗心的感觉。相较于西大桥的高楼大厦，我还是钟情于小屋田园的。 走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我想起了很多：记得我小时候独自一个人在家时，我会害怕、会急切盼望父母早点回来。而现在我已在外求学四年了，父母是否天天也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呢？是不是一直在为远方的孩子牵肠挂肚呢？每每看杂志总是这样写：孩子上大学后，父母两人在家里，总是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是啊，我们在大学疯狂的时候，是否该想想在家中的二老呢？ 想着想着，看到父亲已经走到第一个桥了，一边走还一边挥动手臂，让我跟上。看着父亲熟悉的身影，我感觉自己终究还是个小孩子。想想父母那个年代，没什么电脑，照样活得精彩；没什么钱，照样友谊情深；没什么武器，照样七亿人民七亿兵。至今，还有谁像他们这一代的那么爱国、乐观。 到了吊桥边，父亲也累了，我也累了，我们就坐在吊桥边的椅子上休息，父亲拿出一根红河，一边抽着一边说：在外面别存钱，该吃的就吃，不吃能行吗，小小的得什么胃病。别当酒囊饭袋，也不能窝窝囊囊的。我点头说好。 接着，他举着烟说：不能抽烟。我说行，然后转头批评父亲：你最好也别抽！ 他满不在乎的猛猛的吸了一口。诗句又是脱口而出：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亦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笑着说：这和你戒烟有什么关系？ 他再次吸一口，不慌不忙的应答道：不抽烟怎么叫反革命们灰飞烟灭。然后我们就哈哈大笑，笑声惊走了水中的鱼儿。 休息好了，父亲站起来把烟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喝了口带来的白开水，带上遮阳帽，穿过吊桥，向着河对岸走去，一边走着还一边吟诵着：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我准备打开照相机，照下秋日在彼岸的父亲。我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you set the pace,I will try to adjust to you !" 渐渐的，我的心感到暖暖的，这就是我的父亲，没学历，甚至病退了没有工作，但他就是把我带向成功的人。尽管我在简历上有过那么多证书、奖状。但相比父亲，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于是，我收起相机，跟随着他，向着彼岸走去。 如今，父亲在家，我却在远方走上了工作岗位。我不可能时刻在他背诵诗词的时候给他提醒下句了，也不会与他一同再去河坝远足了，甚至他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有些蹉跎。不过，在这个夜晚，我默默的背诵起父亲最喜欢的一首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重头越。愿意这声音随着千里的冬风，飘向额敏，飘到敬爱的父亲耳边。就像，在你身边！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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