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江汉客轮上，后舷的甲板。
他站立着，凭栏眺望。趸船上熙攘的客流，来往于泊岸的跳板上。顺着港口，他看见江堤上行道树上，叶落发黄。这天早晨，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知是激动还是失落。从天未亮起的时候，他就推开三等舱门，在这后甲板上踱步，或是久然伫立。一年来的等待，也许在黎明之后就会有个答案。
早起的阳光开始爬上桅杆。旅途中，前方即将泊岸的城市，在晨曦的薄雾中渐渐露出轮廓。他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班上水客轮。三等舱里，在这城市的码头停靠。他想出去透个气，推开舱门一刹那，他与她迎面相碰。是那种稍不留意，起身的额头相碰。他忙不迭地道歉，他与她一起摸着额头，对望中，有着一种诧异的目光，审视着，却不陌生，总觉似曾相见。
三天里，舷上朝起朝落，港口上的驻足，后甲上翻飞的鸥鸟，相谈，愉悦。快乐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的。在汉口港，他要继续转车南下，她要继续乘船西去。在后甲板上，相对分别，有点不舍，总觉时间如此之快，让彼此擦肩而过，来不见眷念。他轻拍一下她的额头，微笑道保重。她轻弹一下他的额头，微笑般祝福。下的舱来，到梯口，在人群中。他背包蓦然回首，忽然发现，她正站在转角处，微笑着，不舍般眼神，眼眶潮湿了。他有种莫名的感动。转身回去轻声说，他们还会相见地，她说有缘就会再见的，他说如有缘，他会永远和她在一起。他轻轻擦去她眼角泪水，他眼角也是酸酸的，忍着不流泪。背包而去，她在后面喊，明年此时再见，他背对着她，不回望，高高挥着手。在客流中，趸船拐角处消失。 明年此时，依旧是这趟江汉号，静候着。而约定着留给一年时间里，是空白的，没有电邮，不再联系，只为期待一年后的这一天。如果再能重逢... ... 从客轮抛下缆绳，趸船上登舱推车抵上船板后。他就开始注视着，想象着，那曾熟悉惦念的光洁的额头，或许就在人群中，激动般，雀跃着，向上挥着手，向他欢笑着。他开始有种落泪般的激动。这一年他等的太久，他后悔约定如此漫长的时间。当去年那一刻与她离开时，他开始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随着时间变得越发强烈。只是他们约定的联系都是空白的，徒然加深着一份茫然后的忧伤。这种约定横亘在心头，像是不能着岸的孤舟，徒然在无边的水里漂泊着。 趸船上，人渐散去，他开始烦躁不安。客轮一声长鸣，收起钢缆。他在左舷甲板边来回跑动着，寻觅着，期待着，幻想着那明亮的额头，能在气喘吁吁中，跑到趸船上，跳跃着，向他挥着手。 江轮右舵离岸而去，他焦躁不安，莫非错过了目光？ 于是，他开始从三等舱位一层层往底舱五等舱位寻觅，每个房间，每个楼道。汗意淋淋，近似疯狂。他瘫坐在后甲板上，那座城在晨雾中一点点从清晰中变成剪影，从轮廓里慢慢消失。船尾留下的，是寂寞的岸线，一点点拉长着与城的距离。 有种痛，仿佛从心里一丝丝地抽出，犀利般疼。那光洁的额头，在他视线中潮湿中模糊。这一年中期待的，留下的不仅是一种痛，更是一种临渊的失落。他不知道残留下来的，是绝望还是莫名的期待。 城市在拥堵。她早早转车到这座江城，就是为了踏上这趟江汉号。为了一年前的赴约。她得知，晚秋后，长航将永久取消江汉的客运航线了。在高架上，她被堵得严严实实。她感觉城市像四面密不透风的墙，将她裹在其中。港口遥遥，她着急般推开车门，向码头方向奔去。那绵延拥堵的车，慢慢蠕动着，在这晚秋的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刺痛着她的眼。 她在街头狂奔着，短发下他饱满的额头，他的笑脸，也许就触手可及。她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在笑，她相信他就在这趟江汉轮上，也许会续起一个缘，或是一个故事徐徐拉开大幕，这个主角需要他和她精心演绎着。这一年，她幻想着太多的重逢喜剧和感动的画面，都为了这一天。为了背影中，他慢慢的挥手，一次次定格在记忆里，每每在她安静独坐的时候，就会在眼前回放着。 她在斑马线上跑过，她开始不相信那些交通工具，在一盏盏红灯前停泊着，一盏盏绿灯前拥挤着，却徘徊不前。 她从城市绿化前跑过，晚秋的落叶，正一枚枚凋落，落在她起跑的身上，脚下...那些街道，好像在脚步下延伸着，没有终点。 她依稀听见不远处，江汉号汽笛声，只是越来越模糊，视线越来越黑白，脚步越来越踉跄... ... 她站在滨江医院的楼道上。她能看见那江堤边，趸船上空无一人。护士在她身后，告诉她，她是晕倒在路边。 她始终在流泪，朝着上水的方向，那一线水天相接的地方，依稀有江汉客轮的影子，那里承载着她的缘分，承载着她与他的重逢。江轮上，他抚摸着自己的额，有点湿。 楼台上，她抚摸着自己的额，有点湿。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