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大街上不时传来的零星鞭炮声，让我闻到了一丝丝年味儿。那由远而近、稀稀疏疏的鞭炮声，唤起我小时过年的一些记忆。
过去，买支鞭过年，对一般家庭来说，似乎是一种奢侈。记忆中，过去很多家庭过年是放不起鞭炮的，这对喜欢听响声的中国老百姓来说，十分尴尬，万般无奈。在我们那里，因为买不起鞭炮，每到过年，一些困难家庭竟烧玉米骨头、豆秸听响声。有的干脆就不买鞭，说什么图个清净。那时，我很不理解：不买鞭炮算过什么年呢！ 其实，我们家也一样，真是够穷的。每当忆及过去过年，母亲总是唏嘘不已，说那时家里人口多，过年大队专供军烈属五毛一斤的特殊猪肉都买不起。可是，我们这些不知好歹孩子每到过年，总是央求父亲给我们买鞭炮，买一支整鞭过年发纸。这单单就合了父亲的心意。 可是，钱是关键。没有钱，一且都是空想。有时候，实在没有钱了，父亲就厚着脸皮赊一支鞭，满足我们的要求。可是母亲颇不高兴，说什么这鞭炮听了响声就没有了，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不如割二斤猪肉。虽然母亲的道理一百个对，但是也拗不过爱面子的父亲。父亲是个场面人，极其爱面子，就是过年不吃肉也要买一支鞭炮。因为这，父亲没少挨母亲嘟囔和埋怨。 有时，不经母亲允许，父亲就把鞭买回了家。母亲只好默允了，就依了。母亲常说，父亲是个穷大手，死要面子，可是父亲不听这一些，他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父亲哪里是什么大手大脚，而是想过年图个吉利，图个响亮。在那个年代，天天为了生活奔命，天天愁眉苦脸，一年到头没有开心的时刻，每个人的心灵都被扭曲了。挣扎没有用，只能任凭生活的折磨。父亲是一个倔强的人，做梦都想着改变家庭和子女的命运。过年买支鞭放放，想提振提振全家人的精神，想给我们读书的孩子们打打气。父亲一辈子没有别的，就是有一股子志气，一股子不服输的牛气，常对我们说：人不蒸馒头，要争口气。父亲的全部精神寄托，也许就在这鞭炮声里。 过年不放一支响鞭，那还算过年！父亲能有这种心理，这种心情，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年代，许多人已经麻木、颓废、消沉，对生活似乎不报什么幻想，对子女没有什么希望。可是父亲就是父亲，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别人都失去斗志都灰心丧气的时候，能信心百倍。 每当放完鞭，一些来我家拜年的晚辈向父亲夸耀我们家的鞭能响，劲足，震动大时，父亲总是乐呵呵地点头附和。父亲要的就是人们的夸耀，要的就是人们对父亲的那种鼓劲和激励。我后来才知道，父亲就是靠着这鞭声，人们的赞美声，激励声，鼓足干劲撑起这个艰难的家。 每到年关，父亲常常领着我到集市上去听鞭。将近集市，从老远就能听到卖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鞭炮市好不热闹，可谓人山人海。但很多人也只是来凑热闹，听响声，很少买鞭炮。我和父亲，既来听，也要买。 为了证明自己的鞭炮声大有威力，卖家们轮番比赛，你放一支，我放一支。你放一支大的，我放一支比你更大的，谁也不示弱，谁也不认输。我和父亲找一个角落，静静地观看，静静地听。有时凑近，看看他们的鞭篓子里还多不多。等到听过一阵，最终辨出谁家的鞭炮好时，我和父亲才决定买不买，买谁家的，买多大的。其实，父亲买卖东西不是好手，常常被人家糊弄，需要我们跟着严格把关。记得有一次父亲自己买了一支鞭，拿着往家走，被我们在半路拦住了，我们仔细检查后发现那支鞭有问题，被卖主偷梁换柱了，我们只好又赶回去和他们换了一支。 那时过年，谁家舍得买一支鞭？很少很少，可是父亲就是舍得，父亲就是豁得上。钱少的时候，就买一支小的，二十五个头的也能将就，但这么一支鞭也要五毛钱哪！钱宽裕的时候，就买一支大的。记忆中，有一年我们家买了一支大鞭，那是因为大哥考上了中专，父亲十分高兴自豪，想响亮响亮，显摆显摆，母亲也同意。 我们到集市上买了一支一百个头的大鞭，小心翼翼地抱回家，放在一个大筛子里，敞开给父亲看。父亲看着那支长长的大鞭，那个恣劲儿，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父亲仔细嘱咐我们千万要小心，不要动了碰了，最好放的高一点儿。大家观赏完后，我们遵照父亲的要求，把鞭高高地搁了起来。 吃完除夕饭后，父亲在外面院子里走来走去。只见父亲左右观察，又上下打量，我们都不猜不透父亲要干什么，也不敢去问。大哥告诉我，父亲可能是在选择放鞭的有利地形——寻找制高点。 吃过晚饭之后，父亲吩咐我们准备好早晨发纸放鞭的一切用具。其实，我们早就准备的好好的，但是父亲不放心，还要我们再查一遍。父亲对于过年是挺讲究的，一切都要新的，一切都要完整，任何东西不能出现半点破损。对放鞭更是讲究，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标准，不能有不恭敬不严肃之处，所以没有细。我们仔仔细细检查好，保证大年初一发纸放鞭时万无一失，不让父亲扫兴，不惹父亲生气。 还没到零点，远处就传来稀稀落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们全家人虽然都躺在床上，但是没有一个人入睡。父亲更没有睡，他在听鞭，母亲也在听。父亲也让我们听鞭：听谁家放了多大的鞭，谁家的鞭最能响，谁家的鞭哑了火从鞭声里，父亲听出了力量，听出了劲头，也攒足了劲。 一阵响过以后，父亲命令我们快速起床，准备鞭炮发纸。 父亲一向对神灵十分虔诚，对各种礼节习俗标准要求严格。水饺盛上了，酒和贡品摆好了，鞭也从橱柜里端了出来。父亲让大哥站上墙头，把我们家那根最长的竹竿拿出来，细心地把鞭拴好，等待父亲一声令下。一切都准备就绪，父亲看看站在高高的墙头上的大哥说：点鞭吧！我把早已准备好的火种，对着鞭炮的芯子点燃。只见火苗飞窜，大哥快速地把鞭高高举起，直到高过了头顶，父亲才满意。 砰！砰！砰砰！火光四射，声震天空，纸屑飞溅。鞭炮声听起来十分有力，天井里回荡着震天的声音，连睡眠中的鸡也被震醒，狗也到处乱躲。只见父亲一脸严肃，最后一个鞭在半空中炸响后，父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母亲说，这声音吓死人了；大哥说，这鞭声音太大了，都把我差点震晕了。 父亲听着我们的赞美声，高兴地什么也不说，只是端起了酒盅一饮而尽。然后命令我们打开大门，等待过年来拜访的乡邻。 以后，年年过年父亲都让我们买一支大鞭，挂在最高处放。父亲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让人知道，我们虽穷，但我们内心有一股像鞭炮一样的劲头，随时炸响，永不服输。从鞭炮声里，我们听到了欢乐，找到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我们都理解了父亲，当然也包括母亲。 听鞭，我至今保持着这个习惯。都是因为父亲。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