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北面的一道窗上，有一个核桃般大小的黄蜂的新巢——看来，黄蜂的新居落成不久，也许还是半成品，几只黄蜂还在忙里忙外地进行扩建。那些可怜又可爱的生灵，居然把它们的新家安在窗枢的夹缝处，它们大概以为那里是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所在吧。其实，只不过是天太热了，窗户常开，才有了那么一个临时的空间，也许，在黄蜂看来，那里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存身之所了。
一位起身踱步的男教师发现了那个蜂巢，他就向大家道破了这个秘密，公布了这个发现。于是，临窗而坐的一位女老师便如临大敌，惶恐不安，她以为那些黄蜂随时都会向她发起攻击而伤害于她，就执意要除掉那个小巧而崭新的蜂巢。奇怪的事情也就接着发生了：几位男士竭力反对她那样做，但所有的女士一致赞成并支持那位女教师立竿见影赶快除掉那个蜂巢，她们一致认为出于对大家人身安全的考虑非除掉那个后患不可。结果，小巧而崭新的蜂巢被那位诚惶诚恐的女士用笤帚给扫落，从窗上掉了下去。 于是，女人们似乎得到了安全保障，都安心坐回原位重新进入工作，办公室里也很快回归宁静。男士们则是面有愠色，言有怨怼——也只是低声长吁短叹而已。另一个女士就向男士们发难了：如果不扫落蜂巢，你们以为该如何处置才更好呢？ 男士们无言以对，仿佛他们刚才的言行显得有些感情用事才这样无言以对，不过，他们依然面有愠色。 不用说，人的平安生存是第一要务，并且，人完全有能力争取更多更大的生存空间，也能保障自己的生存空间的相对安全，为了得到这样的生存安全，万不得已，让更加弱小的诸如黄蜂之类的生灵们做出牺牲和让步，也便顺理成章也便在所不惜了。 蜂巢意外陨落之后，黄蜂们何以为家，仿佛不再是人们考虑的事情。时间已至中午，将晴的天空居然暗了下来，微风阵阵，颇有凉意，大有落雨的可能，至于那几只黄蜂和它们已经掉落的巢的命运将会如何，人就无从知晓了。 这件事平息不久，又一位女士仿佛心有余悸，也许是出于好奇，就蹑手蹑脚地走近窗前去看，然后，她探头一看就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惊呼起来：哎哟，那些蜂儿还在那儿！ 好奇的人都去看。果然，原先挂着蜂巢的窗枢夹缝处，几只黄蜂还在那里或飞或停，奋飞者焦灼而狂乱，停落者失落而凄然。也许，它们对意外失去的家园这件事至今还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它们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园突然遭逢如此意外的变故免不了要愤愤然。但是，可怜的蜂子们，仿佛实在找不到它们辛勤建造的新家了，它们只能凭着尚存的一点点关于家园的记忆，守候着家园的故址，守护者蜂王曾经留在那里的它们很熟悉的气息依然不愿离去。 天将暮，天将雨，难道它们真的要这样徒然地坚守下去吗？它们会在原处或者别处重新筑巢吗？或者，今晚，它们真的要在风雨飘摇中无家可归了吗？ 后来，黄蜂和它们的家园的事情完全就被人们忘却了。 不多时，平地又起风波，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告诉大家一条极坏的消息，这条消息的极坏程度足以让所有的人瞠目结舌、足以让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今天上午，一辆装载着氰化钠的大卡车翻沉在江水里了！另据说，本城的自来水公司已经关闭了抽水机，但未言及疾控部门和公共安全应急部门在干什么，也没有接到官方向人们发出什么指令，也没有听见十万火急的警报声穿城而过，尤其是，没有官方的正式情况通报和相关指令，这些说法还只能算作传闻或者小道消息。 不过，这类事情，人们一贯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管是传闻还是小道消息，总还是有一些根据的。 近年，这条流域的上游，发现了几座单位含量和总储量都很可观的金矿，明明白白地，这些矿山已经被当地政府招商引资了，当前，矿山上的采金热潮方兴未艾。开发商们采用的采金技术，还是用氰化物来溶解矿石，再从沉淀物中提取黄金，这样，需要大量的氰化物来作溶剂便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矿渣，废料，当然是随意倾倒、堆放在山沟里，废水，尾水，残液，也只能是直接排放，让矿渣和土壤来吸收，经济建设高效率时代，厚此薄彼，顾此失彼，也是常见的合理的关涉大局的事情。 如果这个传闻仅仅只是传闻，结果也许只是让大家虚惊一场。但是，如果真的是事实，那么，事情的后果就非同小可了，而事态严重程度的非同小可就在于整条流域将会遭致严重污染，并且是被剧毒之物氰化钠所污染！ 想象一下，后果一定会让人惊骇不已！ 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为了赚钱而不择手段似乎已经成了惯例，虽然有些时候不能不动用剧毒的氰化物，但赚取的却是具有高额回报率的黄金，在彻头彻尾的拜金者看来，这样的做法好像无论怎样算账都是合算的。谁都知道，氰化物的生产、储藏、运输、使用，以及废水残液的处理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和疏忽，都将会危及成千上万人、畜的生命安全，并伴有无法估算的生态灾难，而这一些人为的灾害本身其实已经是给人们出具的一份考卷，这张考卷质问的是人的灵魂，拷问的是人的道义良知。还好，就像今天这件事，毒品泄露的事故一旦不慎发生，物主和司机还能够想到及时报案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了，已经是足以让人肃然起敬的了，虽然他们赚钱的手段依然不能够说是正当的。 当然，如果事情的发展过程正好与此相反，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当事人惧怕自己所致的后果的严重性而不想承担责任，而要推诿，要逃避，要隐瞒，甚至肇事逃逸，那么，整条流域成千上万毫不知情的生灵们的命运不是正像那些随着它们的蜂巢的毫无征兆的毁灭而丧失生存依靠甚至失去性命的黄蜂吗？黄蜂们的不幸仅在于它们的家园被毁灭但很幸运它们的性命犹存，勤劳的黄蜂们依然可以凭着它们坚韧的意志和执着的本能重建家园。但是，在河水被剧毒之物污染之后却无人告知真相的情况下，整条流域人、畜遭逢的灭顶之灾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得以及时拯救、甚至有多少提前规避的机会和预先防范的可能呢？ 这些可能性的大小完全取决于人们的道义良知。 事实又一次证明，人类精神活动和行为活动的终极约束并不是法律，或者说，法制社会并不是人类最理想的社会，更不是完美的社会，它仍然有破损和残缺。最终能够有效地约束人的思想和行为的东西仍然是人类的道义和良知。法律完善，法制健全，但还有人明知故犯心存侥幸铤而走险，严刑峻法并不能保证人类社会的长治久安。仔细看看我们的周围，这方面的例证从来都是不缺乏的。爱收红包却也爱渎职的医生，醉驾的司机和肇事逃逸的司机以及索性把未死的受害人干脆碾死的司机，挖空心思贪污索贿的官员，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的政客，提着脑袋在刀尖上行走的毒贩，诱奸少女的教师，嫖宿幼女的公务员，百无一能又极善于投机钻营的溜须拍马之徒，造假药的厂长和制造有毒奶粉的老总，这些人，他们都懂得法律，也知道法律有尊严，更知道违法的严重后果，可是，他们这些深知国之利器厉害程度的人或者其中的一部分人守法了吗？没有，因为他们的私欲观念是远远超过他们应有的法治精神的，在他们那里，满足私欲追求私利带来的种种实际好处给他们心理上带去的成就感和满足意识一直让他们处于忽视甚至无视法律严惩的状态，甚至，有些人就是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包括法律在内的种种代表！而这一些人的心理过程正好说明他们严重缺乏的是人的道义良知而非法制观念和法律意识。 到了晚间，关于氰化物泄漏的传闻又被修改了，这又让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据说，事故发生地只是溶金的堆场或者大池泄漏了，而非江水，并没有造成大面积泄漏和污染，并且事态已经得以有效控制。那么，整整一天，官方没有就此事做出任何正式的通告没有发布任何防护措施，或可证明这个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或者，即便不是传闻，事态也不太严重，尚不至于危及整条流域人、畜的饮水安全，终究是虚惊一场，无灾无祸毕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毕竟，民众依然可以放心地生活。 黄蜂对它们自己生存环境遭逢的严重变故和关涉生命安全的灾难无所谓知情权，因为它们只是普通的昆虫，他们只需凭着本能去应对去适应，或者它们还可以历经一次次灾难之后继续进化来更好地适应环境。人却不同，人有智能，人有思想和情感，人有道德意识和道德准则，人有思维有判断有价值选择，人对个体自身和群体自身制定了若干种思想和行为方面的准则，在漫长的人类历史过程中，这些准则先后经历了远古神话、远古巫术、古代宗教、封建专制，以及民主法治等过程，其间，有一个非常明确而清晰的规律：人类的的自律精神意识和他律认同意识越清晰，越完备，越强烈，人类给自己制造的精神灾害和相应的物质灾难就越严重，人性恶的表现好像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严重，其中的原因似乎也很简单：人类发明的所有自律手段和他律手段都忽视了或者都远离了人类最基本的也是最有效的精神秩序的基本依托：人类的道义良知。 人类发明的知识成果和科学技术使人类的选择性生存状态远远好于动物的本能性生存状态，但也同样毋庸置疑，人类的知识积累和科技进步也集中和强化了许多灾害的强度和增大了发生灾害的可能性，比如大型水电站水库与当地气候恶性变化和各种地质灾害、生态灾害，核技术和核设施与人类的大面积甚至全球性毁灭，对危及全人类整体物种安全与健康的病毒样本的保存和管理，宗教扩张和政治狂热，专制独裁与铁屋、黑幕，种族歧视和地域性战争乃至全球性战争在这些隐性的或者显性的防不胜防的灾害面前，人的整体命运的难以把握性甚至无法把握性难道真的好于黄蜂吗？ 实在到了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重新设定的时候了。让科技热潮、经济狂热与强势理念膨胀同时冷静下来，只是暂时冷静下来，然后共同呼唤并重建人类的道义良知。是否应该好好想一想，一些人为的全球性的灾害，全人类根本就没有虚惊一场的可能和机会，从总体上说，人类的家园是不是一个无比巨大但吉凶未卜的蜂巢呢？ 在自身的生存安全问题上，人类一直走在从众心理和侥幸心理的歧途上。按理说，人类依靠科学技术建造起来的文明大厦应该以人类的道义良知为台基，以道德为框架，以法治为主构件，以进步的文化艺术为内外装饰，并以此来求得生存安全的基本保障、社会发展的井然秩序、精神文明水平的日益提高、公共道德观念的日益加强、人类高尚情感的日益健康、人类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日益富足，最终实现人类社会的整体安全、和谐。然而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现在，少数人肆意膨胀的个人意志与代表一部分人实际利益的集团势力是最可靠的发展依托，强势理念是最通行的思维模式，商业利益是唯一的行为目的，无视法制，道德沦丧，尔虞我诈，唯利是图，忽视人类的整体幸福感受，强化社会性和群体性而疏淡个体性和个性化，歧视和压制个人创造力，如此等等人类的劣迹，难道能证明人类应对自然和自身的综合能力绝对高于黄蜂？ 说到黄蜂，也许，它们丧失家园之后，正在为生存付出新的更加顽强的努力，而人们，还守着自认为还很平安的家园，正做着更加多样更加狂热的财富之梦。但愿但愿，人们的梦境最好不要遭致再一次的一场虚惊，或者，人们继续遭致的真的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场虚惊！ 2012-6-27 赞 (散文编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