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鸟儿归巢，马路两边梧桐树上，叶茂不见鸟影，只闻其欢快的聒噪声。匆匆行走在梧桐树下，一片叶子落在胸口，恍然，已经入秋了。忽地想起，好多天不闻鸟鸣声了，也许鸟儿比人类更敏感季节的变化吧。
下意识抬头，仰望树冠，枝叶已稀疏几许，它不知何时偷偷地褪去绿衣，染上一层枯黄。阳光再无盛夏的那股辣劲儿，也变得慵懒温和，只透过枝叶的缝隙，把斑驳的光影洒在地上。天高了，云淡了，就连热闹的街市也染上了些许秋的寂寥。 时间真的追不上白马。还在杏花烟雨的梦中未醒，转眼就已秋意袭人。 夜阑珊，静卧，聆听叶落的声音。啪，叶落声在心中响起，是那么的决绝。不，不是决绝，而是涅槃！叶已完成今生的使命，它在和树相约来春的重逢。 窗外月华如水，有明月就该有笛音吧？谁家玉笛暗飞声，有清远的笛音悠悠地从心底响起，似从静穆悠远的山谷传来。一阕清词闪现在脑中：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南唐李煜《望江南》 也许千年前那个叫李煜的词人，也如我今夜这般，辗转难眠吧？只是，我悲的是时光煮雨，而他悲的不仅如此，更多的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李煜，字重光，五代十国时南唐国君，史称李后主。据史书记载，李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赵匡胤陈桥兵变，统一北方。李煜于开宝四年11月，派遣其弟郑王李从善去北宋进贡，希望通过纳贡保全自己父兄的基业。他一面派兵消极抵抗，一面向宋太祖求和。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宋太祖与吴越王南北夹攻，兵至金陵。公元976年，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后因作感怀故国的词《虞美人》，被心胸狭隘的宋太宗赵光义毒死。其艺术才华非凡，却不通政治，做了亡国之君。后人称之为千古词帝。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南唐江山是在李煜的手上断送的。自归降北宋以后，他过的是一旦归为臣掳，沈腰潘鬓消磨。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脸。的凄惶日子。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一个闲字，已将李煜囚禁生活百无聊赖的心情，黯然在笔锋。梦远，梦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个很远的地方，只能是李煜的故国。隔山隔水隔天涯，隔不断他思念故土的心远思长。故国的山水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只能在梦中再见，而自己最终也将终老他国。想来，心思怎能能不和这肃杀的秋一样，凄凉悲切。 身在他国为臣掳，却无一时不在思念故国。此时此刻，南国故土正值清秋。放眼南国的千里江山，万物苍凉，心境愈发空廖。一个寒字，更是让人情怀冷寂。秋风飒飒，细看芦花深处，芦荻花开一片雪白，在瑟瑟秋风中摇曳，故国山河显得更加寥廓苍茫。芦苇荡中，那只随意漂泊，无系无收的小船，如无根的浮萍在江面上飘荡，就如自己身为亡国之君的身世一样飘摇。恰在此时，月下的高楼之上，传来悠远清冽的笛声，声声直敲人的心头，让人愁肠百结，百转千回，声声催忆故国的当初。 时光如水，匆匆。还未从南国正芳春的梦中醒来，就已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怎能不让人垂泪对宫娥？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碾轻尘，忙煞看花人。 ——南唐李煜《望江南》 这首词是李煜同调二首词的第一首，与第二首南国正清秋同调词联章，首句相同，但分写春秋不同景色。 这首词同样以闲梦起，与第二首笔意相同，但梦中所见却不是清秋，而是芳春。这首词写春，春景宜人而人情热闹，这是以闹衬静。梦中的故国，一片明媚春色。江面清澈碧绿，江中的画舫上丝竹萦绕，城内柳絮飞扬，混着踏春人的车马，扬起的尘土飞扬。一派歌舞升平的场景，令人目不暇接。这样的江南美景，怎能不让人留恋万分？忙煞二字更是点睛之笔，可以看出赏花人极其愉快兴奋的心情。这一笔也流露出，春光不仅在江面上，在山水里，也在每个看花人的心里。 故国的春天，生机盎然，到处万紫千红，百花斗艳。三月的江南，诗意的江南。白居易就曾作三首《忆江南》，千古让多少人梦寐江南？李煜的故国，十里秦淮河畔，春情流转、春光如泻、春风扑面。以往自己也曾是那个幸福的看花人，而今天自己被囚禁在他国，再也没有机会再回故土，只能和故国、旧景在梦中相逢。 往昔的生活越是热闹，越是明媚，自己归为臣掳后的心情，则越是寂寥、黯淡。国破了，家亡了，才知晓后悔当初错杀潘佑、李平。多少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多少对往事的悔恨，多少对故国的怀恋，只能在梦中抒发。于是江南无数次地在他的梦中出现：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江南的风花雪月已经成为痛苦的记忆，昔日的欢乐只能在梦魂中回味，有多少欢愉快乐，就有多少憾恨，就有多少血泪！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南唐李煜《望江南》 在梦里，可以魂归故国，可以回到了旧时的繁华欢情之中。自己身份如初，沐着柔软春光游览上苑，不再是此时的阶下之囚。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场面展现在眼前，欢歌笑语，活灵活现。而此时，李煜是否对自己当年的安于奢华、偏于闲逸的生活有检讨悔恨之意？当年的繁盛，今日的孤凄，成鲜明对比，恍若一梦中。对过去的眷恋越深，此时的悲哀越重。 花月正春风点明了游赏的时间和观赏的对象。这是一年中游上苑的最好时节，春意融融，游人如织，赏花玩月，兴致勃勃。也象征着李煜生活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春风得意的时刻。就在沉醉的欢乐达到高潮之际，梦突然醒了，醒来后却是无限的无限悲痛、凄凉，令人荡气回肠。梦境越是繁华热闹，梦醒后的悲凉便越是沉重压抑；对旧日的欢乐眷恋越深，今日的处境就越凄凉难耐。 江南梦，梦江南，江南是李煜心头永远的痛。关山重重，望断南飞雁，也望不见故国。李煜只能用心的眼睛，去触摸，去感受故国。秦淮月色，石城涛声，王谢衣冠，江东父老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在梦中回望 听说有一种花，名叫望江南，喜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的环境，耐寒性差，脆弱易折。我不免惊叹，是不是李煜魂归故里，将魂魄安放在了这样的一株花里？那蜀帝杜宇化为的杜鹃，至今仍在日夜泣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而我更愿意相信，李煜已经化为一株叫望江南的花，静静地回到了故乡。 那一曲清冽的笛音依旧在响，在清寂的夜里更显得凄清，仔细聆听，原来是沙宝亮的一曲《沉香》，似乎就是为李煜而奏。 风吹不弯的月光， 漂泊在哪一座异乡。 雨淋不透的纸张， 镶嵌在哪一页话惆怅。 望不尽，何止是山河摔碎的感伤， 是谁用一坛浓淡，酿一世沉香。 我用眷恋，去感慨几段从前， 你残留下的回忆，曲折蜿蜒。 若冷风起繁华尽，只恨那烽火无边， 散落的往事，化作了云烟。 我用眷恋去感慨，几段从前， 你残留下的回忆，曲折蜿蜒。 若爱已枯、人已疏，只怨那春色太浅。 寂寞风雨狂，断送了缠绵。 风吹不弯的月光， 染黄了你多少个梦乡。 雨淋不透的纸张， 因你又添一缕秋凉。 2013.9、3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