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做不完的梦_一个做不完的上学之梦

时间:2020-01-06 10:33:17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一个做不完的上学之梦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永远也做不完的梦。因为这个梦,不仅是一场美梦,而且做在了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上学之路上,所以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件幸事。

  

  最初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刚刚二十岁。这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三个年头,城里的知青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而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中学生,则直接各自回到自己的家所在的生产队,当上了人民公社的社员。那个时候啊,我像被人用棍子从城里赶出来,而且像被打晕了头一样,自个儿整天蒙蒙懂懂的,没精打采,兴致全无;只感到有一种若有所失的余痛,萦绕在心头,难以释怀。我对农活一点也不会干,但我做事没头没脑,漫不经心,总是落于人后。乡亲们见我干活儿如此不中用,都戏称我叫洋学生。晚上,我便懵头懵脑的睡觉,在昏昏沉沉之中,任由梦魂上天入地的游荡。至于到底做了些什么样的梦,我也懒得去管它;毕竟是梦中之事,无由言之也。

  

  可是后来时间一长,我开始感觉到,我的梦与我的生活境遇有一种迷迷糊糊的、莫明其妙的联系,乃至于我的一些行为,我弄不清是在梦中发生的,还是在现实中曾有过的。我在梦境中出现的一些景象,我在梦中所走的路,有些是我极熟悉的,又有些是我很不熟悉的。我终于在不经意之间恍然大悟起来——原来那些极熟悉的地方,都是我牢记在心的路途标记;那些很不熟悉的地方,却是我生怕走错路的其他去处——这梦中我不间断地、陆陆续续走的路,不是我曾经走过好多次数的那条上学之路吗?

  

  记得,我上高中第一次去学校的那一天,父亲担着行李,送我到附近一个小集镇搭公共汽车。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到我们县以外的地区所属的高中学校读书。当时,我的心里真是美滋滋、甜蜜蜜的,喜不自胜。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有出息、最幸福的人了!因为我知道,能够有幸上地区的重点学校读书,全县也只有很少几个人。

  

  第二次去学校的时候,乡亲们告诉我说,有一条小路,到地区只有五、六十里路的路程。我听了真高兴:要是节省下来一块钱的车费,岂不相当于父亲出勤两、三天的工分所值,好不划算呀!可哪里想得到,这是一条很不好走的乡间小路,我第一次走,至少问了十多个人的路。一路上,田野里遍地都是绿油油、齐人高的水稻。田间小路七弯八拐,走出一条田埂,就要拐一个弯,进入另一条田埂;走着近处的路,远处的路便淹没在稻浪之中。特别是还有好长一段路,要顺着一条小河行走。小河流水清澈见底,两岸绿树葱茏如织。这条小河的河床很低,岸上完全没有堤防,河岸还是原始的自然状态。河岸上的小路更是崎岖不平,蜿延曲折。而且,时而在河岸上走一段路,时而又拐进田埂上走一段路,时而又折回河边,在村庄里的房前屋后走一段路。如此左弯右拐好多回,真叫人摸不着路的东西南北和来龙去脉。后来听人说这河名曰拐子河,这真是一条拐子河啊!好在我问路有一个绝招:专拣老人问。我走近老者面前,先用格外亲昵的口吻叫声爷爷,接着请教到前面某某地方怎么走?老人见了呵呵一笑,也很亲切地一边回答我的问话,一边从近处指向远方,还叮嘱我到了前面某个路口应如何如何走,不可如何如何走,介绍得仔仔细细、清清白白。并且我的记性也不错,头一回走,便把这条路的路径标识给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我特别爱走这条路,不论是上学还是回家。我虽然走过数十个来回,但我对它从不厌倦。我走在田埂上,像敏捷的野兔时隐时现;我穿行于农舍之间,像小孩捉迷藏时出时没;我快步在河岸上,像快乐的小鸟飞上翻下

  

  可是,自从离开学校以后,我就再也没来光顾这条路了。世事真是难料呵,早知学校不能读书,我倒不如不上这个学呢,也免得跟这条路发生如此解脱不掉的牵牵连连。这可不,这条路对我也产生了太深的情缘,它像老朋友一样进入我的梦乡,与我长相厮守来了。只是在梦里,我一次次地在小路上走着走着,常常从一个极熟悉的地方走到一处极不熟悉的地方,总也走不到头;我一次次地在屋宇之间穿来穿去,如同深入迷宫,总也走不出去;我一次次地在河岸上辗转徘徊,狐疑行进,总也找不到我要去的地方。我的这位亲爱的老朋友啊,你何以又像一个顽皮淘气的小伙伴,尽跟我逗着玩呢!

  

  那一年的金秋十月,四人帮倒台了,随后又听说要恢复高考,我不由心里一动,叵奈这时我已参加工作,还由于其他原因所限,我无缘考大学了。但是我不免还是在想,要是早几年,首先恢复高中学制,让我们重新回到学校,把高中的书读满,再去考大学那样该多好啊!岂料,我的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竟是在梦中得以实现了。

  

  最是令我激动的一刻终于来临:当我在梦里突然感觉眼前一亮,霎那间回到久违了的母校的时候,见到那一处处再熟悉不过的校园房舍,看到那一张张十分亲热的同学面孔,我不胜惊喜。我禁不住要为我们失而复得的幸运而欢歌起舞了!醒过来时方知是一场梦,我不由得喟然长嗟,感伤不已!往后,每当我又做同样的梦的时候,我在喜悦之余,赶紧提醒自己:这大概又是一个梦,不是真的,可别上了梦的当,高兴过头了!然而我实在梦得太深沉、太执著、太随心所欲呵,以至清清楚楚展现在我眼前的,学校的校门、操场、教室、宿舍,都还是老样子,原封未动;还有明明白白出现在我面前的,同学们个个无不是洋溢着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神采,一如当初时那样——这一切表明是多么真实可信呵,我欣慰极了。可是到最后依旧是一场梦!

  

  我的上学之梦竟自做了几十年。数年以前,我退休时曾想,这个梦总该结束了吧:因为我已是年近花甲之人了,就是让我回学校读书,这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即使有机会让我去读大学,我也没心思操那份心了那么这梦再往下做,又有什么意思呢?殊不知,这个梦非但还在做,而且做得更高妙、更奇谲、更悬乎。

  

  其实,我上学的那条小路,早就没有它的影儿了。这里本是平原之地,多年以来修建的乡村公路,可谓四通八达。那条小河上,已然鳞次栉比的架起了数十座各色各样的桥梁。如要从那条小路的方向到地区,仅需半个来钟头的车程

  

  然而在梦里,这条小路却成了无比遥远的天涯孤旅,似乎永远也到达不了尽头。而那段河岸之路,更是变得万分艰险难行:高的有如壁立千仞的山峰;窄的有如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低的有如深不可测的峡谷深渊。哪怕是李白笔下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犹比它逊色十分!

  

  于是乎,我梦见我正匆忙赶路,却于迎面为一大山所拦,而阻于一处山崖之阴。其时天昏云暗,暮色沉沉,风雨将至。我心急如焚,哪管前路维艰,便不顾一切,奋力向上攀登,恰似冲锋制高点的勇士!

  

  于是乎,我正在一道山梁上行走,又像是在一座巨大的建筑物上前行,及至险峻处,但见其下皆云雾蒸腾,又闻其间有悲鸟之鸣,我顿觉毛骨悚然,忙趴于地上,匍匐而蠕行。我向前爬着,爬啊、爬啊,路越爬越窄,地势越爬越险,以至在茫然之中,我骑在了横在空中的岩石上,不能动弹!

  

  于是乎,我昂然伫立在河岸上,心驰九垓,神思万古。我犹如嵇康立于高山之顶,仰天长啸: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我又如屈子行吟江畔,神游四极: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以求索。我复若太白狂吟于庐山之巅: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于是乎,我一不留神,又陷于更加危殆的绝境之中:我悬空攀附在崖壁上,上有高耸入云的险峰,下有波涛汹涌的急流。我紧紧地抓住手下的东西,用尽全力,一步一步挣扎着往上登爬。此其时也,我渐感我的手足酸软而乏力,我听得见自己呼呼急喘的气息。临到最后关头,终因山势太陡,气力不支,我不禁撒了手,我直觉得我的身子猛地坠落下去——我惨然大叫一声

  

  为了追求这个上学的既定目标,梦中的我,进行着多么艰难卓绝而又顽强不屈的斗争!

  

  大概是由于奋斗带来的结果,我在梦中又一次回到了学校。而且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居然还有老师在教室里上课——当年在学校,因为停课闹革命,我们整天都是搞自由运动——今天终于让我们复课闹革命了!我欣喜若狂,好似拨开了万里乌云,从此使我重见了天日!然而,好事只是在一瞬之间,便乐极生悲。老师给我们布置的作业,正是我最害怕的数学作业,那上面尽是洋数字洋字母,这对我简直就是难读的天书,或者是一加二等于三的陈氏定律,我如何弄得懂?我瞅瞅两边的同学,他们似乎都在认真地做、默默地写。唯独我我既焦急又羞愧,真是无地自容啊!试想:哪有比学生读书而不会做作业更惶恐不安的呢?

  

  枕席之上,我不忍一阵唏嘘。我忽然发觉我的双眼瀹着泪水,这是我平生从未有过的;也不知是快慰的心花在绽放,还是忧伤的苦水在流淌。

  

  我的这个梦,从青年做到中年,从中年做到老年,演绎着一个悠长的梦幻历程。它像一个讲不完的故事,它像一部看不完的电影,它像一篇情节连绵的小说乍一回想,长梦如斯,恍若走向了一场无休无止的万里长征。尽管其间坎坷与艰辛备尝,却是满怀着信心、快乐与希望。可惭愧的是,现实中的我,平平庸庸,碌碌无为,与梦中的我相比,全然判若两人,经历迥异,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照!梦中的我啊,你用那不平凡的经历,矢志不二所追寻的,是一种力量,一种向上的力量;是一种精神,一种永恒的精神;是一种理想,一种崇高的理想!!而这些,虽然只是乌托之邦闪耀的灯塔,离现实太远;但现实却是一点也不可缺少的!

  

  至此,我的上学之梦再将何以做下去呢?我不知道。不过我想,还是让梦中的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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