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母亲悄然离去时那关切的忧郁的眼神。母亲那种复杂的眼神，我是一辈子也不能忘掉的。更没有理由忘掉。母亲留给我这最后的深情的眼神，就像一道醒目的深远的闪电，永远照耀着我不再破碎不再暗淡的心穹。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真真切切的母亲，从此往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在乡村夕阳下劳作的母亲。母亲收拾好简单的行装，站立在我的床头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背起包裹，缓慢而迟疑的向病房的门口挪去。在病房门口，母亲还是停了下来，母亲望着她身受重伤、瘫痪在床的儿子，刹那间，母亲关切的双眼，就涌满了浑浊的滚烫的泪水，母亲拭了一把眼角，母亲苍老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外的那一刻，我感到喉头一阵哽咽。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更像是一场生离死别，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含辛茹苦养育我的母亲。母亲回到故乡的第五年的冬天，是唤着我儿时的乳名憾然离去的。好像有一种心灵的感应，母亲悄然离去的那个冬夜，我在南方的家中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母亲关切的眼神和慈祥的脸庞。 好像是十五年前的秋天，或者更远。母亲踩着一地金黄的落叶，从北方的乡村出发，坐上火车来到遥远的南方，来照顾她摔成重伤的儿子，在地区医院，母亲悉心照料了我长达一年多。在长达四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母亲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每一天母亲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每次从食堂打回来饭菜，母亲总是把瘦肉片用筷子挟到我的碗里，而母亲则是默默地吃着青菜。每一个漫长的夜晚，母亲都是趴在床头睡着的，后来病房里有了空床，夜晚我就让母亲到那张床上休息。可是有好几个夜晚，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疲惫不堪的母亲，不知何时从那张床上坐起来，又趴在我的床头上睡着了。望着母亲满头的霜发和一脸的憔悴，我感到心里十分难过。 那时候，我正经历着人生最大的挫折和苦难，我的情绪不够稳定，时而向照顾我的母亲乱发脾气。宽容隐忍的母亲总是默不作声，直到我发完脾气，母亲才轻声轻语的宽慰她被伤痛折磨的儿子。那时候我是多么糊涂啊！我只顾了自己发泄，我好像忘记了悉心照料我的母亲，母亲是怀着一颗怎样悲悯而宽容的心，来面对她瘫痪在床的儿子！这种发自内心的疼痛和忧伤，所有天下做了母亲的人都会知道。 说来我是应该羞愧甚至自我救赎的。我大学毕业后，光顾着实现自己的梦想，只图自己在外逍遥快活，毫不迟疑的把逐渐走向老迈的父母甩在了身后。我不知道，当我在异地工作或穿梭时，我望眼欲穿的母亲无数次踱到村口，母亲守望的目光，是如此的迫切如此的执着，又是如此的孤独和苍凉。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我以为母亲生活在童话世界里，我愿意相信我的母亲永远年轻精力充沛。但生活中的母亲还是慢慢的走向了人生的暮年，因为我的意外摔伤，晚年的母亲又徒增了一份牵挂与忧伤。一想到这些，我就无法平静。准确地说，我并不是一个孝子，我甚至无法返回故乡参加母亲的葬礼。 许多年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母亲那关切的忧郁的眼神，母亲留给我这最后一道深情的清澈的目光，我是终生也无法忘记的。就像我知道的那样，母亲朦胧的泪眼里，深藏着对儿女多少透明和无私的爱？在这样的深爱面前，我只能选择无畏的行走和勇敢地生活，以告慰我九泉之下的母亲。1300字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