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40，我起床不久，刚刚洗漱完，如往常一样，在客厅里乱转，找前一天晚上乱扔在各处的衣服，磨蹭磨叽，等待出门上班的时间。
电话铃响了。在走向电话的那几步，我在心里猜测，大清早会是谁打来的，因为平时也只有父母会打这个电话，再不然就只能是电信通知电话欠费，我在心里回忆上次老妈交话费的时间，同时，又有一种可能是爸爸突然想起件什么事要跟我说的猜疑。 喂。我接起电话。 女儿，起床了。爸爸在那头说，声音与往常不一样，略带小心翼翼的语气。 嗯，准备去上班了。我说。 爸爸跟你说件事 我没有吱声，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又不敢去承认的预感。 昨天下午，把你姥爷没了。 我听见了，我听清了，我确实没有听错。当即，鼻子泛酸，眼泪拥入眼睛。 昨天下午2点，你姥爷突然不行了，当时就剩我和你妈在医院，我让你哥哥他们回家睡会儿觉，他们熬了一晚上没睡。你妈在床头，看着你姥爷神色不对，赶快跟他说话，你姥爷噗了几口气，就 嗯。我妈 没事，你放心吧，你妈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我会一直陪着她，开解她。 嗯。别让我妈太伤心 爸爸现在才跟你说，因为昨天你姥爷走的太突然了，我们赶忙着安排后事，想着告诉你也是干着急，所以现在才跟你说。爸爸解释着，我知道他怕我太难过。 父母，在任何事情发生时，最顾虑的永远是儿女的感受。不论他们已经有多难受，仍然想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来承担。 我阴郁着一路，去公司上班。从挂了电话到一个小时的公交路程，我的脑子里一直想象放映姥爷弥留之际的神情，蠕动干涩的却已吐不出字的嘴，和渴望生命不愿闭上的眼睛，以及他平常的音容笑貌。记忆力总是那一幕，姥爷笑看着我们，只剩一颗的门牙我看着车窗外，匆匆略过的风景也感觉变成静止，眼泪好像要渗出来，好像要溢满眼眶，好像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姥爷，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死，我总以为死亡与你无关。 你总是那么可爱倔强，总是那么不向灾病服输，总是那样坐在窗户旁，望着我们到来，等待我们进家门后，亲切呼唤你一声，然后对我们欢乐微笑。 姥爷，我知道，你寂寞，在姥姥两年前去世后，你一直那么寂寞。 回家，为什么此刻我竟然忘了回家这件事。 向单位请过假，我奔去长途汽车站。姥爷，已经来不及了吗，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即使你再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们。 五个小时的路程，那么遥远，又那么近。人在很多简单的事情上，总是想不通，即使已经经历过多少次。 走进那条熟悉的巷道，窄长而黑暗。两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心里，我每向前迈一步，就让自己坚信一次姥姥已经去世的事实，但总是幻觉走进去，会看到姥姥提着炭筒在院里忙活的身影，小小的身影。 姥姥的后事不是在这里操办的，她被他的儿女接回了老家，与几十年前便去世的丈夫葬在一起。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姥爷是那时走西口离开了山西，去了内蒙。在那里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直到我的亲姥姥去世，他回到了山西老家，几年后，娶了我现在的姥姥。 我没有见过我的亲姥姥，她在我出生前好多年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享年才四十多岁。一个善良忠厚的女人。 又一次这样说不清的心境走在巷子里，心里固执而疑惑的以为，姥爷还是坐在窗前望着外面。 听到了唢呐的声音，还有很多人声。这是姥爷的后事。 我走到巷头，转过去。橙黄色的灯光刺眼眩目，我看到姥爷家窗户下穿着白麻衣的亲人们，和他们背后的，姥爷的灵堂，和灵堂里还未刷漆的棺材。 姥爷，你就躺在那里吗？ 妈妈看到我，赶忙走过来，让我去家里休息，吃点饭。我看到她憔悴的脸，伤神的眼，不知道身为女儿的我，此刻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反而是她时刻护着我的感受。 我扶着她走到灵堂前，看一眼静静躺在那里的棺材，闭上眼睛，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已满脸泪水。我不想让自己流泪，我使劲抑制它的分泌，我不想惹得已经很伤心的妈妈更难过，可是终究我还是抵抗不过它涌出的巨大力量。 妈妈扶起来我，让我进去家里吃饭。进门，我下意识的看向姥爷平常坐轮椅停留的地方，那里现在摆着饭桌和椅子，及围坐在那里的前来悼念的宾客，嘈杂纷乱。那一直是姥爷的地盘，为什么此刻不见姥爷，却见的是这样的景象。 一种窒息的感觉。我穿上为我准备的孝衣，又走到院子里。 从没有这样设身参加过去世亲人的葬礼，从未穿过孝衣。从未这样亲身感受过，亲人就躺在眼前的棺木里，沉睡，死亡。 我又跪下，心里默喊，姥爷，姥爷 我再也没有姥爷了。 我跪在那里，看着静置的棺木。姥爷，你为什么不坐在窗户旁，你去哪里了，你真的在这个棺木里面吗？你真的就永远的离开我们了吗？这真的，就是死亡吗？ 死亡死亡，我突然不能识别这两个字，突然不知道生，不知道死，也不知道此刻的世界。 夜很深了，宾客都已离去，我一直坐在灵堂里，看着灵桌上，姥爷的黑白照片，温和慈爱的笑脸 香炉里的三根细细香烛，默默成为灰烬，在它燃尽的最后一刻，我续上了新的。 第二天，天阴。仍然，大部分时间坐在灵堂前。姥爷，我想陪着你，你别孤独。 今天要为棺木刷漆了，也就意味着，要钉死棺木，为下葬准备。 在这之前，会开棺，见最后一面。 我站在旁边，等着推开棺盖的那一刻，心里没有害怕。姥爷，我想和你道个迟到的别。 看到了，姥爷。你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紧闭的双眼，没有一丝缝隙，清白的脸，黯然的嘴唇，和嘴角的血。 就那一刻，我突然相信，人是没有灵魂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思想，只是人活着的时候大脑分泌的一种东西，人死了，思想也就不会再产生，根本无所谓灵魂。 我没有伸手去触摸，我怕触摸到冰凉，我怕我会彻底明白，死亡，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油漆匠慢慢的推上棺盖，一点点，把生的人和死的人隔开在光明与黑暗里。 姥爷，永别。永别是什么？ 第一个妻子早逝；二儿子早逝；大儿子去世几年没人敢亲口提起，但谁都明白，你清楚；陪伴下半生的妻子也逝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白发人送白发人，你都经历。 姥爷，安息。 时隔大半年，我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平静的纪录下这件事实。 可是，心里仍觉得姥爷还活着。他还坐在窗户旁，向外望，盼望我们的到来。 Poppy记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