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是捕杀害虫的能手，跳跃的行家，是人类的朋友。保护青蛙就是保护人类，然而，我却在一个时期内杀死过无数的青蛙。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那年三姐在家里忙年，摔在地上就起不来了。我们预感不妙，整个春节都在紧张惶恐中度过。春节一过就簇拥着她进省城看病。在省立医院检查后，表情庄重严肃的专家一番叹息说出了他的想法，并委婉地奉劝我们不要住院，我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与病情无关，住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是意愿，白白地把钱花在省城满足心愿，还不如把它省下来给病人买些好吃的。我们听出了专家话中的含义，却怎么也接受不了三姐得了骨癌且是晚期的事实。回来的路上，我们把魂都丢在了省城医院。 三姐得了这种病，压的我们一家都喘不过气来。为了减轻三姐的压力，我们做了隐瞒，没有给她讲实情，只是搪塞。亲历着关爱，感知着大家庭的温暖，三姐对自己满怀希望，她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倒下，她还年轻，要做的事还很多，对未来，她充满期待，因而也满怀信心。为了照顾她，三姐夫辞去了供销社的肥差，而且，每到集上，都要买很多的肉骨头给三姐补养。我们家离集市近，三姐夫买了肉骨头不是直接回家，而是绕到我家落脚，我那时年轻，陪着三姐夫喝酒，喝着喝着三姐夫就控制不住了，就趴在酒桌上嚎啕起来，我们跟着抹眼泪。原本幸福美满的一个大家庭，就这样失去了往昔的笑声，坠入了无边的痛苦中。 我去看三姐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就像忘记了自己是病人一样笑脸相迎。我知道，一向为他人着想的三姐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更何况我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弟弟。小妹陪在她身旁，照顾着她的起居，一年多来从未间断。三姐是个极其细心的人，虽然我们忍着，时间久了，她是否也看出了些端倪我们就不知道了，她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及病情，更不用说病磨，就像摧残人的疾病跟她无关，只是累了，只是在休养。我们不知道三姐夫是在怎样的夜晚给她讲出的实情，后来，我才发现，我们强装笑颜哄她纯属错误，虽然病魔把三姐逼到了床上，这并不说明禁锢了她的思想，同样地她也在替我们着想，我们的一举一动是逃不过她视线的，她是怕我们难受才保持着沉默，若不在她深邃的眼睛里细细观察，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她内心的波澜。 我不知道有多少回在她面前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就控制不住想哽咽。就立刻找个借口出去，转身钻进无人的房间抹着大把大把的眼泪呜咽。 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虽然三姐夫依旧来赶集，依旧买很多的肉骨头，但是，已经明显地感到拮据，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且对外借钱了。 我终于认识到了钱的重要性，那段时间，因为没有钱特别苦恼。这时，一个哥哥找上门来，说有赚钱的门路，并把我带到了济南的一个农贸市场。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留八字胡的小贩，那个贩子虽然个头小却一脸横肉，目光特别凶狠。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给我讲捕杀青蛙的诀窍，他说捕杀青蛙一本万利。 我想我是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就按照那个不够尺寸的小贩说得话把八号铁丝剪成二十公分长的样子，磨锋利后做成了叉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池塘边，用手灯的光束照住青蛙的眼睛，青蛙看不清对面，迷迷惑惑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就大祸临头了。一叉子叉过去，随着一声凄惨悠长的哀叫，青蛙被牢牢地钉在叉子上。 我壮着胆子把逮来的青蛙送到济南的那个矮个子小贩手里，贩子像哄孩子一样夸我能干。我听不进他的那些甜言蜜语，只是别扭，只是无语。我用卖青蛙的钱在市里买了香蕉、西瓜等新鲜水果向回返，途中经过一片桃园，泛红的肥桃挂在树上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诱得很多过往的行人停下脚步到园子里采摘，我也卖了些带回。当我把这些鲜美的果实送到三姐面前时，眼睛就红润了，就想起了她牵着我的手上学的情景。那个时候，为了不被更大的孩子欺，三姐上学都要带上我，上课的时候就把我揽在怀里。三姐的那些小姐妹也很喜欢我，时常逗我玩。有一回，不知道哪个小姐姐突发了奇想用红头绳在我头上扎了个朝天辫，然后把我抱到乒乓球案子上，众姐妹们把我团团围住，张开温暖的臂膀惹我开心，在她们的笑声中我来回奔跑，这样的幸福一生都无法忘怀。 起初，青蛙没有防范很好捕杀，后来就不行了，听到动静就往水里跳，更不用说发现光亮了。随着一只只青蛙惨死在手上，我内心的矛盾开始加剧，有时甚至为青蛙的警觉感到庆幸，觉着叉子底下的逃生有一种很悲切的味道。 我终于抵挡不住良心的谴责是在最后一次。那日，到了济南农贸市场的时候将近中午，许是做了愧疚的事怕遇上鬼，特别的小心，在贩子摊位不远处停放着的警车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想我可能离公安局不远了。匆匆地做完交易就往回赶，到渡口的时候，艄公们回家吃饭还未回来，岸边空无一人，只留下抛锚的渡船在浑浊的水面上飘荡。举目黄河对岸的苍穹，不知道这会儿三姐怎么样了，内心里焦躁不安，就想静一下，顺着河岸向下游走，不知不觉地还是有泪水在眼里涌动。我抹眼泪的时候听到渡口处有孩子说话的声音，感觉不妙急忙回走。还是晚了，自行车上的驮篓被扒开了，里面的水果洗劫一空，旁边的草丛里有丢弃的香蕉皮。我顿时火了，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孩子的踪影。只眨眼间工夫就偷走了我受着良心的谴责换来的香蕉，可恨的孩子，你们哪里知道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的难受，那种滋味是永远也不能用语言表达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三姐的命!我特别的怕，怕失去她！我彻底愤怒了，向着村子冲去，在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村庄，我不管不顾地泄出了积压在心里的愤懑。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了，再也不愿意和人说话，一连几日都没有动，无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都是青蛙的影子，再有就是青蛙被我残忍地杀害时撕心裂肺的叫声。眼前总是浮现出宰杀青蛙时的情景，青蛙的外皮和内脏丢在地上散发着刺鼻的腥味引来无数苍蝇乱舞，在那些肮脏的黏稠的东西上是丢弃的青蛙的头颅，那些在脖子上搬了家的头颅，横七竖八地扔着，有大有小，有的两只眼睛同时朝上，有的一只眼睛朝上，一只眼睛朝下，趴在地上看不见，但是，无论那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特别的晶莹，明晃晃的感觉读不懂。它们又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满是忧伤和忧郁。那些眼睛又都是湿润的、水汪汪的，分明噙着悲哀，就像临死前不曾倒出自己的委屈。 从那时起，我就再也忘不了那些青蛙的眼睛。就觉着那些被我杀害了的青蛙都有灵性，不是我在残忍地杀戮，而是它们果敢地就义，是出于某种道义的献身。那几日，我没有去看三姐，却突然地得到了三姐去世的消息。送信人找到我，转达了三姐给我留下的话，她希望我不要痛苦。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