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廉江新闻 阿贵

阿贵

一件双带背心，汗渍浸染出斑乌色，贴在发达而松驰的古铜色的肌肤，下身裹宽肥的褪色老式军裤，蹬着 解放鞋，这是阿贵，我儿时的同学。

阿贵，小城中农人，过早事农活，发育早，小学时便有成人样，书念得不咋样，但那年代也无大碍，蓝球场里仗着长得高大打得颇骁勇，也是个人物。顽劣的年龄里，阿贵却有笑佛貌，眯眯待人。小学毕业，彼时升学不考试，讲究家庭成份，阿贵家是三代贫农，能送上县中就读，我被小学附中收留，各行其道，少谋面了。曾闻他后来去当了几年兵，回家后干上了生产队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小城大兴土木建设，土地征用频繁，阿贵队里的田地动辄受及。征地事务中宴请往来是常情，队长阿贵频频入席酒家，阿贵得了酒疯浑号。后因说阿贵喝酒办浑事，被罢黜了职务。酒家去不了，酒瘾难断决，阿贵便与些城中酒徒聚饮于粉店大排挡。阿贵吃酒不肯花钱，老算计酒友打点，坊间口碑差，便时有被酒友故意凉晒。可但凡碰巧偶遇，阿贵还是哈哈入座。

不久，阿贵成了无田的农人，失地的大伙儿各谋生路，阿贵谴老婆摆小摊贩水果，自己游于街市，凭有蛮力，独觅杂活做。那年一个星期日早上，我带五岁儿子到码头边的粉店吃粉，瞅得见阿贵与几条酒友围桌对饮，他向我呼道：老同学，过来饮两杯！我笑着推掉，便择隔几桌落坐。吃得少许，有八、九岁男孩闯入店里，奔阿贵去：爸爸！给十块钱买书。阿贵搂住孩子眯眯笑不作声，挟一块鸭翅给儿子。儿子边啃边伸手：钱！阿贵微笑着说：爸爸口袋现在没钱。儿子炸了一句：刚才你说来这拿钱的！阿贵尴尬一下又堆出笑容：爸爸去找得活做才有钱，我们先借这个叔叔。被指着的酒友触电般摇拨脑袋：叔叔不带钱。旁边两位酒友急忙抢白：我们也没钱。店里人哈哈大笑，阿贵儿子哇哇哭了起来。我掏出钱票对儿子说：去，拿给哥哥买书。我儿子不乐意，我说：小朋友要互相帮助。小屁孩攥着钱票子奔去，递到哥哥跟前：我爸爸给你钱去买书。阿贵儿子一脸惊愕。阿贵搂住我儿子道：小弟弟真乖。转脸对自己儿子：快谢谢弟弟，买了书要好好学习。阿贵目送我儿子跑回来，朝我诡异地笑了笑。我摇摇头，会心地笑了——阿贵不差这钱！

虽与阿贵同学，又小城里生活，但居有所隔，红白事请不到，邻里接应没有。但我知道阿贵这个生产队的人分得宅地，在新开发的街道起了新居。我与阿贵偶尔碰面街头，他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只背有点驼，身上肌肉松软了。我想，他看到我也会是有所感叹：大家都老了！

今年，我与阿贵有过一次交谈，还是在粉店里。我打上粉，见阿贵坐边上桌台独饮，我凑了过去。阿贵笑眯眯示我坐下，他面前一碗素卤粉，一碟烧二肠混点锅烧，一碗米酒。他要给我加个石勺，我拦住了：我不会喝酒。我指着他那碟菜：上年纪了，少吃这东西。阿贵不在乎：死不了，菜桌上我还专挑肥的吃，有味，瘦肉塞牙。我想，阿贵干体力活，消耗得了。老同学对桌，白发聚首，小时的记事聊聊后，话题自然扯到子女。阿贵说，他养有两女一男，女儿都出嫁了，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广州的大公司做白领，前年结婚，去年生了个儿子，阿贵老婆已去广洲带孙子。我感慨道喜：阿贵，你功德圆满了！阿贵嘻嘻笑：是我儿子争气。他又叹口气：不过 ，我儿子的担子沉啊！阿贵儿子在广州买了套三室房，首付和装修花了大笔钱，月支利息本金也不少。我说：阿贵，钱是人去争，他们年青 人会找的，你操心也没用，孙子是你修来的福份，你就把脚高高地翘上天去吧。阿贵又眯眯笑：你说的也是，但我还得找口饭吃。我说：你把新房租出去，够你喝酒了。阿贵说新房卖了——儿子买房时差钱，现在阿贵又搬回旧街祖屋住。我说：那你还能有力气给人扛挑百斤重？阿贵笑了笑：白天揽到能做的活就做，夜晚我给人家看守工地，刚挣够喝酒钱。突然他问我：你儿子在那里发财？这点中我的命门了！我儿子毕业后，找工作时挑挑捡捡，落实了，没多久又跳槽——嫌工作辛苦。在外面蹦跳几年，现在回家趴窝了，我对人都羞于提及他。阿贵想了起来：说来我还欠你十块钱呢，你儿子那么乖，会自己跑来送钱，我儿子是个楞粽，傻得不敢接。阿贵自顾说：那天我抱住你儿子，他天庭饱满，手指细长，官相貌，握笔手，我当时就断定，他长大了不是当县长书记也是教授。我听了真想把脸埋进阿贵的酒碗里淹死算了。我对阿贵说：阿贵，你有福相福自来，我得找人帮看风水了。

我灰脸黯面溜出了粉店，阿贵依然慢悠悠喝他的小酒。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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