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记

时间:2023-06-01 14:30:07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国美的鸡叫居委会抓走的那天,她的宝贝孙子正巧住院了。国美回来,手里抓着尼龙袋,里面隐隐露出一只保温瓶。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她就听到有人喊了,国美,小鸡不好养啦,卫生大检查来啦。

那人并不讲国美的鸡已经充公了,只是给了她一个暗示。语气里多有些幸灾乐祸的感情。鸡粪,这敢情是由路边一垛一垛沾上脚底板的鸡粪堆积成的,也可能是自家不敢养鸡而眼红的。

总之此话一出,国美就晓得不大好了。但她到底忍住了心里的焦急,只是步子上稍微加快了些,保温瓶在袋子里晃来晃去。路上又有人嚼着酸葡萄往外吐,国美啊,慢点走,当心鸡汤泼出来。

国美直奔自家楼下的小草皮,那地上原本种满了葱啊,香菜啊,辣椒啊,国美仗着自家住一楼,就把外面的地皮统统占领了。她特意种得稀疏,一棵一棵隔得老远,为的是不让楼上其他人家再有发挥的余地。这下好了,居委会把地铲平了,谁也别想发挥了。好在这并非第一次,国美扛得住。种了铲,铲了种,春风吹又生,容易得很。好像家里面藏着黑户口的,到人口普查那会先掐死几个,等过了风头再生过似的,并不吃亏。

国美没心情管这块地,顶要紧的是那五只鸡。从小鸡崽养到半大,约莫有三个月了。今朝刚尝到放养鸡的鲜味道,万万不能浪费了余下的一点一滴。她嘴巴里咕咕咕地吆喝,胳膊挥起来,摆出撒米的手势,却不见哪一只朝她走过来。地上空荡荡的,居委会那几铲子下去,倒翻出好几条蚯蚓,大概是在国美的眼皮子底下憋久了,正拼尽全力扭动着。角落里,剩菜叶和鸡粪还在。大马路上的鸡粪印子却不见了,清早杀的鸡血也没了,地上干净得不像话。

邻居不响,彼此间营造出一切正常的氛围。国美也不响,她回楼把东西一放,隔手冲出来,往大门口的值班亭杀过去了。一路喊:

不得了了!居委会偷鸡了!!

国美这一叫,好像把时间给叫住了,路上的电瓶车和行人立刻停住,水果摊上的人也停下了摸来摸去的手。国美就是专程叫给他们听的,围观群众越多,她吵起来越有底气。这一叫,大家都准备好看战争片了。

叫啥叫!迎面走来几个和国美年纪相仿的女人,打扮也差不多,只是她们的衣服看上去再明艳一点,头发烫得再卷一点。国美的头,过年烫完了不再管,就变得像她那几只鸡的屁股一样,乱蓬蓬的黄毛,一撮一撮朝四面八方涌开去。

你这个鸡,讲过多少趟了,小区里不好养,不好养,早点晚点要出事体。居中的烫头干部开口了。

我养几只鸡同谁搭界了!夜里狗叫个不停,狗屎乱拉,你们不管,倒有空管我几只鸡了!国美绕着值班亭兜来兜去,半根鸡毛也没找到,她急了。

狗是狗,当然要管,你这个鸡,也要管!烫头也动气了,喉咙提得老高。卫生大检查一到,国美的鸡就不是国美的鸡了,是居委会的眼中钉,全小区的毒瘤。到时候,国美的鸡在路边随便一屙,叫领导撞见了,眉头一皱,这屎等于直接屙在烫头的脸上。

双方吵了半天,国美眼看硬不過,就讲,你还我鸡,我杀了放冰箱里去,下趟不养了。

商量再三,烫头同意了。但有言在先,这鸡绝不能活过下礼拜。因为检查是突击的,吃不准哪天就来了。

国美讲,好好好,我沈国美保证,只要有领导在,就没我的鸡,有我的鸡在……

就不可以再有你的鸡!晓得了吗!烫头干部打断她。

烫头的意思很明确了,一定要杜绝国美的鸡和视察领导以任何形式进行会晤。

国美跟着烫头走进居委会。只见健身房的乒乓桌底下死死围住几块宣传板报,上面写着一纸通知,几号到几号,早七点到晚七点间禁止遛狗。挪开,里面黑压压地关着五只鸡,一地鸡屎,羽毛零星。国美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一头钻进去,吓得“儿子”们四下乱窜,集体撞到了桌顶。国美不会赶鸡,绑好绳子,一手一只,来去三趟总算都拎回去了。

回去了,国美就不管了,鸡照例放养在楼下。人家问她,她讲,急啥,明朝再弄。

到明朝,几只鸡仍在楼下走来走去。前一天受了惊吓,鸡不敢乱跑,可一觉睡醒来忘记了,又大摇大摆去隔壁几栋散步了。附近的人就讲,国美,你这个样子不行啊,小区评比要扣分了。

国美翻了个白眼。她有数,谁吃饱了会关心卫生评比,他们不过是心痛自家的自留地统统被铲除了,单单她国美的鸡还好端端养着,现在见到了,心里就不平衡了。

扣啥分。国美直起喉咙,又尖又响,像朝空中甩过去一串连珠炮。不扣分么,比来的奖金喏,全归人家,你一分没有;得了荣誉红旗喏,也不插到你屋里厢。倒是鸡么,实打实吃在我小孙子肚皮里厢,长成紧实肉头。这种年份,放养鸡到哪里去买!真是憨。

又有人抱怨鸡粪,国美放话,怪我做啥!我又没赖账,该交的卫生费一分没少过。要骂就骂居委会,清洁工作没做到位。这许多钞票,白出的啊!国美骂起来像丢炸药包一样,吓得人家不敢再回嘴。

骂完,国美弓着背往鸡食盆里倒剩菜。头上的烫发,外面一截黄,长出来的白,越看越像鸡屁股上的毛了。几个见不入眼的妇女就暗地里给她起绰号。她们讲,这个“鸡屁股”,顶难弄,全小区加起来都弄不过伊。

第三天,“鸡屁股”的鸡还在。第四天,还在。第五天,鸡没了。人们总以为是国美处理掉了,转眼却发现她正满小区找她的鸡。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找了好几圈,一只都没找回来。

国美气杀了。她讲,一只没了,兴许是狗叼走的,侪没了,肯定是叫居委会又捉去了!

烫头干部一口否认。她讲,啥意思,我还给你,你自家看不住,还有面孔来问我讨。小区隐患没了,烫头心里大松一口气,讲话都镇定多了。

这趟国美吃了哑巴亏。回去的路上,她边走边骂,肯定是伊做的好事体,还死不承认!邻居并不帮腔,国美的鸡终于当了自留地的陪葬品,这下大家扯平了。

没过几天,有人在小黑的纸板箱里发现了一只鸡。叫国美来看,她一口咬定,就是我的。

小黑是怪脚刀家的狗。不过国美找上门去的时候,怪脚刀并不承认。他讲,我老早不养这只狗了。

从前怪脚刀养过两只小狗,黑毛的,都叫小黑。小区里的人起绰号,一只叫怪脚刀,另一只叫刀脚怪。实际上他们并不能分清谁是谁,连怪脚刀自己也分不清楚。直到有一天,其中一只穿马路的时候,叫汽车撞死了。从此小区里就只剩一只小黑了。怪脚刀为了讨吉利,认定撞死的那只叫刀脚怪。刀脚怪浑身是血,被人扔在垃圾桶上面,第二天,捉垃圾的人就把它捉走了。

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便不管。怪脚刀的孙女不喜欢了,怪脚刀就不要了。他买了新的狗,品种高级一点,放在家里养。小黑就住在楼下,放一个纸板箱,垫几块破布头,叫它自己睡,自己玩,叫它自己去讨饭吃。

小黑就讨起了百家饭。小区里很多人把剩菜放在垃圾桶旁边,附近的流浪狗过来吃,小黑也去抢一点。野狗就是这样,有一顿吃一顿,没得吃,就饿着。小黑抢不过,瘦得像非洲难民,身手却溜得吓人。它跑起来,好像一匹马在奔跑,它站着,也像是一匹马站着,脖颈颀长,脚杆笔挺,毛色油亮。徐爷爷说,小黑是投错胎了。

徐爷爷是喜欢它的。其实徐爷爷喜欢所有的野猫和野狗。来讨饭,都给一口;来喝水,都倒满盆。徐爷爷自家的狗叫来福,已经很老了,老得走不动,吃不下了。来福不吃的,小黑就走过来吃掉。小黑就是这样长大了。

小黑和野狗混久了,愈发显出野狗的脾性来,不讲规矩,不懂道理。夜里人们睡了,它疯叫着捉猫,踢酒瓶子,爬车库门。白天见到脚踏车、电瓶车,它穷追不舍,时常划坏人家的车架子。可是喂过食的人,小黑是不凶的,它追着车,是为了送人家出门。小黑单单凶陌生人、陌生车,连警车也不放过,人们讲,这只死狗无法无天了。于是多少个投诉电话打到居委会去。烫头带人找上门,怪脚刀却说,我早就不管了,谁要处理,自家去抓。居委会能捉鸡,却捉不住跑起来像马一样快的小黑。上一次,居委会索性叫来了城管,围追堵截一下午,总算抓住,关进了城外的动物收容所。

没过三天,人们吓了一跳,怪脚刀家楼下的纸板箱里,怎么又睡了一只小黑狗?再一看,那不就是闯祸鬼小黑吗?这么远的路,它竟单枪匹马走回来了。人们一边怨,心里一边暗暗觉得厉害。打电话去,那边说,大概是笼子太疏,狗太瘦,稍微钻一下,就逃出来了。徐爷爷高兴地讲,老马识途,小黑到底是匹好马呀。

千辛万苦跟一只狗斗智斗勇,城管不情愿再来了。人们无奈,只好任由小黑继续住下来。好在它识相了不少,见路上人多,它就避得远远的。卫生大检查到了,它自动跑到小区外面,到饭点了再回。也有人说,小黑并没走远,它只是藏好了,躲在草丛里,下水管道里,不让领导看见罢了。唯独那夜里捉猫的恶习,怎么也改不掉。睡梦中若听到叮铃哐啷的声响,就晓得小黑又在和野猫打架了。第二天,总有人的门上、车上,多了几道抽象的划痕。

“操你娘的怪脚狗!”倒霉的车主站在太阳底下,一边骂狗,一边骂人。

这次小黑划坏的是全小区都惹不起的国美的鸡,这还得了。国美找上门,要怪脚刀赔钱。偏偏怪脚刀也不是吃素的。烫头和国美吵,是干部打不过兵,可打到了怪脚刀这里,国美就要退伍了。

怪脚刀讲,早就讲过,这狗我不认得,你要抓就抓,要打就打,我沒话讲。要赔,我就赔不到了。他撂下两句话,一个白眼,拔腿去麻将馆了。

国美气杀。五只放养鸡啊,多少钱不算,多少心血啊,每日喂过吃的喂喝的,就盼着长大了给小孙子补身体。顶要紧的是,为了养这几只鸡,国美受了小区里多少人的眼色啊。国美晓得,那些想养鸡不敢养的,眼红她;那些觉得腻腥的,翻白眼。这下好了,宝贝鸡叫一只没人要的流氓狗咬死了,上哪论理去?谁会来帮腔呢?居委会得罪过了,脸皮尽撕,怎么好转身再去?

想来想去,国美还是转身了。她觍着脸一诉苦,没想到烫头的态度竟也发生了巨变。烫头讲,国美啊,照道理,你们两家的事,我是不应该管的。但是凭良心讲,这只狗实在是不作兴,上趟手软,放过,这趟不好让伊再好过了。伊好过,大家就不好过了,你讲是嘛。

烫头这番话如此正气凛然,哪里像是对付一只狗,好像要对付一个黑社会头目,一个臭流氓似的。国美听下来,心里就有数了。国美找烫头,烫头也正好借此做由头,把小区里这第二个隐患解决掉,这样一来,卫生大检查就万无一失了。

两个人各取所需,气氛便和顺起来。国美一口一个“阿姐”感谢着,烫头推不掉,当场打电话过去,叫城管再来捉一次。

城管抓狗,和狗在夜里抓猫是一副场面。说穿了,就是一个逃,一个追,绝不能正面交锋。一交锋,弱方就要叫人看笑话了。

当天下午,城管的执法车就进来了。车门一开,跳下来两个男人,套着制服马夹。又跳下来两个男人,一身便服,举着大网兜罩。据说是动物收容所那边派来支援的,在乡下抓过好多狼狗,手脚老辣得很。

烫头凑上去讲,砖块要吗?棒头要吗?却叫城管批评了一通,啥意思,当我们是路上打狗卖肉的啊。烫头吃瘪,不响。国美同烫头站在一排,仿佛也有了点干部派头,她想趁机跟城管反映狗吃鸡的事体,却叫烫头甩了个眼色,只好缩回去了。

有人跑去跟怪脚刀讲,打狗的又来啦。怪脚刀摸进一张牌,指腹一搭,隔手丢出去一只白皮,他摇摇头,白弄,捉不牢的。阿拉小黑别的不来塞,打游击这点本事我心里有数。人们听罢,放下顾虑,继续在棋牌活动室里吞云吐雾,隔岸观火。

天气很好,人们的被子枕头都晒到白场上来了,阳台上也挂出了很多个脑袋。他们等着看,城管的面子,烫头的面子,还有国美的哑巴亏,今朝到底收不收得回。

小黑吃过了,它躺在来福的地盘上打瞌睡。来福和徐爷爷也打瞌睡。太阳照过来,城管的影子越来越近。一个网兜甩过去,套牢半身,小黑却忽然窜出去了。不晓得徐爷爷是假寐还是反应快,那动静把他都吓醒了。

突击失败,只好打响拉锯战了。小黑一跑,把四下埋伏的男人都炸出来了,他们紧追其后。可是小黑多么溜啊。它在小区里待了快一年,这地盘太熟了,熟到闭着眼都能开路。它往草堆里一钻,朝车库里一转,倏忽间不见了。有人发现树下撒尿的黑影,猛扑过去,一把抓住腿。只听后面老头大叫,眼睛戳瞎了啊,谁人的狗不看看清爽!才晓得是认错了。过一会儿,像变戏法似的,小黑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人们从阳台上望下去,只见一个黑点在地上窜来窜去。它窜进敬老院,又逃向社区卫生院,长长的走廊上,小黑麻利地跑着,它像一匹马,快得要飞起来了。

男人们牢牢追随,可是打游击太难了。白场上的被子,小黑从底下穿过去,人却要绕一圈。小黑钻进矮墙洞,人钻不过,只好守在出口等。一抬头,小黑又从麻将馆的楼梯口出来了。这一路,四个男人加几个红臂章义工,叫一只狗耍得团团转,匆忙的四十码球鞋印子踩坏了多少原本是自留地的草皮。太阳这么大,他们跑得棉毛衫都湿了,停下来喘气,喝水。阳台上的人看乏了眼,纷纷关上了窗门。

男人们缓过神,朝外走去,却发现小黑就躲在门口的三轮车底下,转头看来看去。他们跳上车,干脆一路开过去,小黑吃了一惊,逃向小区外面。上了大马路,汽车就好追了。小黑腿脚再快,快不过汽车轮子。可是追得住,却怎么也抓不着,小黑的腿毛极短,精光滑溜,几次兜到一只脚,都叫它蹭掉了。城管急了,抄起一块大砖头丢过去,闷闷的一声,砸中了小黑的头。它慢下来了,转了个弯,一下跌入桥下的废弃工地。

那是一个城市的黑洞。人们散步,走到这一段,吃完的瓜子果皮都往下扔。起大风了,手没抓牢,扇子就吹落去。一眼望去,杂草密密的、高高的,深不见底。有人说流浪汉住在里面,有人说草底下都是赤链蛇。总之,什么东西落下去,就再也找不回了。

卫生大检查过去好几天,小区里的狗总算行动自由了。一个个兴奋得像出狱了似的,草丛里,树底下,拉屎撒尿,东倒西歪。狗一多,就要打架,几只小狗没命地逃。仔细一看,追过来的这只马一样的,莫不是怪脚刀家的闯祸狗?!人们惊呆了,这小黑,到底有几条命,竟然又活着回来了。

小黑回来的时候,它的纸板箱早叫人丢掉了。小黑在小区里无处立脚,转来转去,见狗就追,见人就叫,找不到自己的窝,它惊慌极了。

几天过去,人们都看得出,小黑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有时像死尸一样躺在马路上,车来了也不走;有时忽然神经错乱,对着空气叫个不停。叫不动了,又躺下来。怪脚刀的话,它不听了,徐爷爷的话也不听了。给它喂过饭的,它都不认了。连一起混的野狗也翻脸了,见面就打架,抓得头破血流,跑起来一瘸一拐。

有人说,小黑大概是憨掉了,叫砖头把脑子敲坏掉了。也有人说,上次逃得太累,受惊吓了,一时回不过神。

可是白天装死尸的力气,都留到夜里去发作了。从前那些坏毛病,小黑犯得更凶了。它一叫,野狗也跟着叫,吵得人难以睡觉。到早上,小黑睡在马路当中,睡在人家楼梯口,人们想踢它,又不敢上前,它身上的伤口太多了,流着脓血,秃着毛,头上不肿,反而扁下去了一块,配上瘦如枯柴的身形,看上去可怕极了,不像一只狗,倒像一个鬼了。人们怕了,只好悄悄绕过去。

这下小黑真的成了小区里的黑社会臭流氓了。

人们等绕过去了,进了车,或走远了,才敢大骂,畜生,真是碰上畜生!这样叫下去,夜里厢不要困觉了!

徐爷爷却讲,人苦,狗也苦,一式一样的。人苦么,还能讲两句,狗苦又讲不出话,只好叫叫。不叫,伊就要死了。让伊去叫叫吧。

可是徐爷爷的话谁来听呢?旁边的老头老太耳朵都不好。没老的呢,在他们眼里,徐爷爷和来福,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老不死。讲不了几句,都要去死的。

国美见小黑最怕,也最恨。小黑不单单吃了她的鸡,还看上她家楼下的草皮了,成天来睡。

大检查的风头一过,国美准备重新养鸡,就在楼下放了一个水果箱,探探声势。早上一看,小黑竟然睡在里面。国美气杀。但她晓得,疯狗惹不得。想来想去,纸板箱糟蹋了就算了,把箱子挪远,让它睡到别地去。可是到了晚上,小黑又把纸板箱叼回来,睡到国美楼下。小黑这么一安家,国美的鸡养不成了,新的自留地也开辟不了了。

国美讲,要死了,怪脚狗专门同我作对。邻居听到,一声不响。

直到那个燥热的夜晚,国美老公下班回来,小黑正瘫在路面上吸凉气。刚打过架的它需要休息一会。国美老公按喇叭,小黑不动,再按,还是不动。他停下电瓶车,一脚把小黑踢到路边,继续朝前开了。黑漆漆的夜里,小黑哀嚎了一声,随即窜出来,追着他飞奔。那是小黑一生中最后一次像马一样奔跑了,它跑得那么快,跟得那么紧,一声接着一声,要把地都叫裂了,要把五脏六腑都叫出来了。国美老公怎么也甩不掉,气急了,朝着微白的肚子又是一脚。闷闷的一声,小黑飞出去了,接着砰的一声,它摔在马路中间,动静很大。小黑没有再叫,兴许是痛得叫不动了,它颤了几下,又颤了几下,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那天夜里,小区里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一只野猫也没有。小黑用完了它最后一条命。

国美老公后来讲,真真是滑稽,这样结棍的狗,关进去,自家逃得回来,桥上跌落去,还能爬出来,怎么一脚踢下去,反倒死掉了呢?他的鞋上还沾着小黑的一点点血迹。

人家就讲,估计叫砖头砸坏掉啦,不大灵光啦。你看伊回来的样子,憨掉了。做出来的样样事体,哪一桩不是寻死?这样的狗,早点晚点要去死的。

第二天,徐爷爷起床了,他把小黑放到绿色的垃圾桶上面。小黑的身体很平,像一个叠好的黑色塑料袋。它的耳朵耷拉下来,是平的,它的眼睛没睁开,也是平的。它饿了很久,连肚子也是平的,捉垃圾的人走过来,随手一撸,把塑料袋和垃圾一道捉走了。

地上的血迹,在等待一场不必太大的雨。

卫生评比的结果出来了,荣誉红旗拿到了。小区门口的遛狗告示转眼换成了红纸喜讯。

烫头说,谢谢大家配合,红旗里有每一位居民的功劳。

国美在旁边嘀咕,有功劳么,倒也借我挂几天呀。她的意思是,你烫头的红旗,要不是我亏掉五只鸡,会拿得到吗?

可是问起来,人们并不晓得领导是什么时候来视察的。一个人来,还是几个人来。烫头也不知道。在楼下晒太阳的老人每天都有,谁也没见到哪天有长得像领导的人走过来呀。

怪脚刀笑嘻嘻地插嘴,难不成是半夜里过来的?老实讲,蹲在谁屋里厢了?人们听了这话,笑得好起劲,几个女人拍着手,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地上又开始脏起来了。原来就算没有鸡粪,地上也可以脏成这样。养狗的人不捡狗屎了。他们讲,都是肥料呀,烂在地里,草长得快。又讲,谁踩到谁走大运,好事体呀。吃不完的剩菜剩饭,人们还是倒在垃圾桶旁边,给狗吃,给猫吃。猫狗不吃,隔夜就出苍蝇了。

野狗到了夜里还是叫,野狗和野貓打架,不知什么道理,总也是改不了的。

国美的自留地又开始种起来,养鸡也在计划中了。她讲,现在不能养,小苗都叫鸡踩烂了,等种好了,我再搭个棚养。谁知自家的鸡不踩,别人家的狗才不管,冲过来就是一顿乱糟蹋。国美叉着腰大骂,谁家的畜生啊,死人不生眼睛啊。周遭没人回应,狗撒泡尿,甩甩屁股走了。

那一天早晨,国美下楼,自留地被踩得一塌糊涂。国美气到昏头了,一串电光炮骂出去,哪个赤佬屋里厢养的赤佬狗!

一转头,却发现不远处站了八只鸡,有公的,有母的,毛色鲜艳,看起来精神极了。

国美尖叫了一声,哎哟,不得了了!

她冲回楼上,对小孙子喊,宝宝,宝宝,你看谁回来啦!

国美抱着孙子下楼的时候,熟悉的鸡粪味已经飘到半空了。最大那只的公鸡尾巴一开,艳极了。国美脸上笑出了一层一层褶子,她讲,宝宝,宝宝,快看这只鸡屁股漂亮吗!

小孙子却被突如其来的公鸡吓得大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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