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战友

时间:2023-05-23 10:40:31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战争年代的烽火,似乎离我们有点久远了,正是那种久远让我们有了沧桑之感,那些大浪淘沙般迸射出来的光彩,更有了撼动人心的力量,现在我们细细品味那句不忘初心的话,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一个人的追求之所以有高低之分,我想初心的那种执着和热诚,本身就值得我们一生为之骄傲。树彬的小说常常以家乡不同年代的各式人物为自己的创作素材,这些素材之所以“常胜不衰”,我认为其根本原因就是对“初心”的情有独钟。自然,对于一个在艺术上有追求的作者,还应该在这样的基础上再深刻地挖掘下去,如此,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硕果累累的收获。

父亲生前告诉过我,在黔西北乌蒙山中一个叫长阳的小镇上,生活着他的三名老战友,叫我有空的时候,去看望他们一下。

父亲是在临终的前一天跟我說的,当时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时而胡言乱语,时而又晕了过去,所以我对这句话一直不以为然。突然之间接连发生了两场无情的打击,先是曾经山盟海誓、原以为可以白头到老的女友决绝地提出分手;刚刚结束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在最近一次人事调整中,我又被毫无征兆地挂了起来,而接替我的,竟然是一位外单位调来的年轻女子,顶多三十来岁,修长身材、头发披肩、明目皓齿,再加上一张粉雕玉凿的脸蛋和小葱般又白又嫩的纤纤十指,瞬间将我所有的希望和愤懑击得粉粉碎碎。

办公室被腾了出来,我被迫搬到大厅里的格子间,形只影单地蜷缩在冷冷清清的角落里,就像一只从北极流浪而来的白狐,血统纯正但却萎靡不振,骨子里的清高严重被蒙尘的皮毛包裹,人们纷纷侧目,但谁也不愿靠近,在我曾经耀眼的光环与贵族般冷峻的气质下,他们在自惭形秽的同时,又心怀不轨地幸灾乐祸。

我总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但却无法冲破惯性思维的重重封锁,就连之前比较谈得来的同事,似乎也怕我身上的霉气沾染他们,全都对我避而远之,这让我又一次饱尝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新的工作还没交代,旧的工作已经交接,无所事事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青黄不接与重重危机,听不见的风言风语和看不见的种种心机,都在演绎一场场或突然而至或消弭于无形的狂风骤雨,仿佛所有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都捏在我的指间,只需按错一个表情按键或念错一句封印心魔的咒语,迎接我的,都将是口诛笔伐与无情鞭挞。

成王败寇的逻辑,让倍感无辜的我更加苦痛。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父亲的那句遗嘱;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父亲的老家,原来就在黔西北的乌蒙深山中。回到家里,翻找出父亲生前留下的影集,整整三大本,真实而又完整地记录着他从青葱岁月到弥留之际的整个生路历程。从十六岁到五十六岁,从当兵第一天到军旅生涯结束,整整四十年,父亲的人生从黑白开始,经过了染色期的成长,完成了高像素全彩的辉煌,又瞬间回归黑白与平静。

我从第一张开始看起。那张三四寸宽的正方形黑白照片早已泛黄,照片上的父亲稚气未脱、穿着军装、一脸笑容,胸前还挂着红绸扎成的花朵,这朵花应该永开不败,今天你挂了明天又到他。影集是用硬皮封面账本做成的,部队用的东西质量真好,内芯纸面虽然发黄,但仍然硬挺,父亲用蓝色墨水工工整整地在照片下面写着一行似楷带隶的小字:当兵入伍第一天。

第二张,是四个人的合影,我父亲脸上的稚气已经明显消褪,背着手枪站在左二位置。其他三人,左一那位身材粗壮、卷着袖子,一脸茫然地望着远方,脚下放着的,是一挺机关枪;左三那位大大咧咧地站着,腰上插着一把手枪,把皮带插得一边高一边低,整个人似乎也有些歪斜;最右边的那位一脸严肃、全副武装,干粮袋和子弹带将他裹得紧紧的,双手握着一支AK47,弯弯的长弹夹直把我的目光往右下角引。

照片下面,父亲依旧用蓝色墨水工工整整地写着:同乡战友展英姿。

父亲所说的,他那生活在黔西北乌蒙山中长阳镇上的三名战友,应该就是他们了。可他们是谁呢?在我的记忆中,这三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之前也从未听谁提起,他们与我父亲的交集,应该早已止于青春时代。往后翻,再也没有他们四人的合影,更没有他们仨的身影出现,他们三个就像惊鸿照影一般,在我父亲的影集中昙花一现,无比璀璨地开始,也无比黯然地结束。

我出生的那年,父亲已经二十七岁;我不到两岁,母亲便因公牺牲;紧接着部队开始集结,我被父亲的另一位战友领走;稍后,自卫还击打响,父亲重上战场;与他见面时,我已经小学毕业了。但从未听说他有三位战友生活在老家镇上,直到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才吩咐我去看望他们。

难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不堪回首的往事?难道他们之间的心结,需要下一代出马才能解开?可是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父亲如果活着,也年近七旬了,他们都还健在否?

带着这些疑问,加上目前又真的有空了,再也没有理由回避,我决定前往黔西北的乌蒙山中走一趟,完成父亲临终前未了的心愿。

我把所有该休未休的年假累计起来,向单位申请休假。领导非常爽快,一下就批了两个星期。领导的爽快我并未领情,反而觉得他的做法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继而又想,既然多一个我少一个我都已经无所谓,索性玩开心些。

母亲牺牲时我还没有记忆,如何离开父亲被他战友领走我也无从想起,只是在童年,隐隐约约地发觉自己好像不是亲生的,于是心里特别自卑,经常沉默寡言,说话做事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做错事被养父养母赶走,遭受第二次抛弃。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我,性格孤僻,不善交往。用我养父的话说,这孩子很阴。这里的阴不是阴险狡诈,而是不喜欢说话和非常内向的意思。

我养父退伍回来后没有工作,想当民办教师公社不让,好在大队支部书记是他伯父,强行把他塞进村民办小学,教了整整一年,都没有分文报酬。第二年,公社才勉强承认了他民办教师的身份,有了微薄的工资收入,大概相当于公办教师的五分之一。五年之后,我养父成为区里的名师,要不是因为十二岁那年写错文章、被开除学籍,他早就被调进区中心完小了;要不是因为那篇文章,他也不会当了六年兵还没提成干,只得含泪告别军营、黯然回乡。其实那篇曾经让他名满全县的稚嫩文章,放在今天无论怎么看都不反动,但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居然敢给花牛写祭文,甚至还写出了“自从你加入合作社,瘦得皮子包骨头”的虚言妄语,恶毒攻击社会主义,还想提干当官?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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