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词条

时间:2023-05-20 08:15:04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戏台

秋日的阳光透过戏台的檐头,把台柱放样变形在前台上——台柱像被阳光依次锯倒,长长短短,一截一截的——泻在前台的光也就一块块的,忽明忽暗,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虚幻的感觉。我不敢贸然走上戏台,只是在露天席地而坐,默默地凝视着落寞的戏台,以及那变幻莫测的光影。

戏台已经很古旧了,确切地讲,是建于明代永乐年间。整个戏台看去就像一座殿宇的正面——虽然有些木榫已开始霉变腐烂了,但还显着疏朗淡雅的韵味:十六个飞檐左右前后对称,梁架角科斗拱,圆形藻顶,层层重叠。在婺源,因为没有人专门去记载戏台的兴衰,这就给了我更多的遐想。从戏台建筑的年代与所处的地域推算,戏台最早开演的应是徽池雅调(徽剧的前身。婺源古属徽州,民俗文化与徽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后来才是逐成大观的徽剧。上演的剧目是整本戏《翠花缘》、《雌雄剑》、《上天山》,或是折子戏《水淹七军》、《扈家庄》、《百花赠剑》等等。当然,其间也有邻县的越剧戏班、黄梅戏班,或是邻乡的目莲戏班、串堂班凑凑热闹。

秋风吹拂,凝望着古旧的戏台,我仿佛隐隐约约听到了或锣或鼓,或钹或唢呐,或笛子,或二胡,或三弦发出的乐音——这样的乐音在空荡荡的戏台前是虚无的,许是秋风拂动了我有关戏台或看戏的记忆与情愫。

小戏台,大背景。戏台上是对苍白虚幻历史,抑或是遥远而破碎历史细节的连缀,演绎与幻化的是历史的辉煌与沧桑,君王的严明与昏庸,臣子的义勇与奸诈,世间的爱与恨。尽管君王将相、公子小姐不会走到民间,但人们可以结缘舞台,从中相知相识。在我的故乡(婺源的北部山区,《山海经》中记载的大鄣山脚下),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她)们连私塾的门都没进过,但对《水浒传》、《三国志》、《红楼梦》、《西游记》等古典名著中的人物、故事,都能随口唱上或说上一段,这都得益于当时风靡乡村的戏班。记得我小时候看戏,是在祠堂,抑或晒场上临时搭建的戏台。大多时候,都是村中几个人自发组成的班子,自娱自乐。锣鼓咚咚响,像开演的信号,村人都循着鼓声蜂拥而去,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着,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稚童呢,能钻会挤的,就站在前排,落后的只有骑马叉似的骑在家长的肩上……在那个年代,村里演戏就像过节,不仅乐了自己,还牵动了十八里乡亲的掌声与喝彩。

我席地而坐的露天场,实际上是一块供人看戏的土坦。坐在这样的位置,我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戏台的前台、台柱、甚至藻顶。许是戏台落寞了多年,土坦板结的地上,有的地方都长了青草,边缘的墙基石块还爬满了绿苔。就在我起身,想走上戏台的时候,后台钻出了几位稚童,他们或翻起筋斗,或追打嘻闹,把戏台的台板踩得咯吱咯吱响——宛如平日沉默寡言的人,发出快乐的吟唱。我默默地站在戏台前,俨如一位虔诚的观众。许是陌生的缘故,一位稚童发现了我,并告诉了同伴。稚童像一窝唧唧喳喳的小鸟,一哄而散。古旧的戏台空了,静了,只有稚童扬起的微尘,还在阳光的照耀下漂浮。

台上有戏在演,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戏台。然而我只能在墙上记录众多戏班演出时间的模糊字迹中,从风裂的台柱、台板、以及正门、侧门、抱石鼓上,去寻访戏台过去的痕迹了。戏台所在的村庄,古时是婺源通往饶州、浮梁、乐平的交通要道口,不知有多少戏班曾在这里演出过多少剧目,更无法知道有多少村人和行旅在这里过足了戏瘾,然而,尽管戏台有一代代村人的守望,但还是经不住岁风月雨的侵蚀。戏台的沧桑与落寞,让我强烈地感受着岁月的无情与村人的无奈。台上台下,戏里戏外,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是远去时光的背影,最终,迷失的是自己的影子……

如果说,戏台只是一篇文章的引子,那么,失去了戏的戏台也就失去了正文。去拾寻一座戏台与一个地方的碎片,或是聆听一段历史的回响,是我定格戏台的最初动因,却让我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一种民间传统文化边缘的讯息,抑或期待着古韵新风。

墨迹

一股浓墨,带着徽州特有的烟香,在中华文脉中缓缓而淌。宛如徽州屋檐下滑落的雨滴,溅起四溢的都是徽州粉墙黛瓦的背影,这股浓墨在中华文明的巨椽之笔下,毫无保留地烙上了徽州的标记。在时间与空间的双重交织中,徽墨贴着毛笔与宣纸的温润,以流转的力度,逸澈的空灵,亘古的妖娆,洇漫于华厦九州,呈现着绝美奇幻的意境。

在徽墨与歙砚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的倒影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寻访徽墨踪迹的过客。从历史上徽州的地理文化范畴出发,徽州“一府六县”(歙县、黟县、绩溪、婺源、休宁、祁门)是我在新版的中国地图上,跨了皖赣两省划定的范围。几经辗转,我在一千年前的歙州(安徽歙县)找到了徽墨的源头。唐代末期的一场战乱,迫使北方的墨工纷纷南迁。易州以制墨为生的奚超父子,为了躲避刀光剑影,逃到歙州的松林密境中,重操旧业,成了徽墨的鼻祖。无论安徽的歙县、绩溪等地,还是曹素功、汪近圣、江节庵、胡开文“四大”制墨名家,徽墨进入繁盛时期和巅峰状态,是我在沉淀的文字里,读到的一个远去的背影……

或许是历史的周折,抑或婺源在皖赣地域归属的分离,婺源作为徽墨的重要产地之一,而被方家忽略了。“新安墨(亦称徽墨)以黄山名,数十年内造者乃在婺源黄冈山。戴彦衡、吴滋为最。彦衡自绍兴八年以荐作‘复古殿’等墨……”(《新安志》)。在八百多年前,朝廷就“以滋所造甚佳,例外支,设钱两万”收墨。即便到了清代的《名墨谈丛》中记述:“石名制墨名手,其中婺源就有十位之多”。甚至,开行起店,经营的墨业向外埠扩展……三百年的历史烟云,渐渐散去了徽墨的墨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我走进婺源蚺城山下生产徽墨的婺源墨厂时,虽然看到工人沿用的是松烟、桐油烟、漆烟、炭墨、骨胶、麝香等原料制作,仍按点烟、配料、捶坯、晾墨、锉边、描金等工序生产,也有产品包装外销,但己看不到多少景气了。以至几年后,婺源墨厂中断了在西湖荡北门老街上的记忆。圆柱形的,长方形的,古币形的,雕龙描金的墨锭,成了我书房案头的珍藏。

浙源虹关在历史上的制墨盛名,我是听当年婺源墨厂的王厂长介绍的。然而,当我为追寻徽墨的踪迹,而走进虹关村,己是近年的事了。冒着春日的雨雾,我虽然感受不到虹关有“吴楚锁钥无双地,徽饶古道第一关”的险要,但依然听到了松涛,闻到了樟香。沥沥的雨滴中,虹关村头一棵 “下根磅礴达九渊,上枝摇荡凌云烟”的千年古樟,村中街巷的青石板路被独轮车磨出的凹痕,以及沿街斑驳的明清民居,仿佛以一种影像的渐变,向我娓娓地诉说着虹关南宋建村以来的历史。明清时期,虹关己是徽墨的主要产地了,己烙上了“徽墨名村”的印迹,墨品见赏艺林,被藏家所重。在清代,“婺源墨大约在百家以上,仅虹关詹氏一姓就有80多家,在数量上远远超过歙县、休宁造墨家,在徽墨中是一大派别”(《名墨谈丛》)。沿着退休老人詹庆德先生标识的街巷,我走遍了虹关村的大街小巷,看到的是村民不咸不淡的生活,却没能看到期望中的有关墨业的踪迹。许是一种村庄记忆的缺失,村里己经很少有人能够诠释那段墨迹与村史了。尽管村中的詹德寿、詹家寿二位老人,零零散散地给我讲述了墨模的去向,棣芳堂乾隆年间经营徽墨的账本,还有村中一些佚事,但我总觉得,在村与村人,以及我之间,都在柔软的时间差中,对过往滑向一种疏离。

不知是现代工业文明消隐了古老的制墨工艺,还是现代人快速便捷的生活工作方式,拒绝了传统的研墨书写,或许两者兼而有之,传统的墨锭己从实用,转向了收藏。近些年,我有幸结识了一些书画界的友人,他们对徽墨有着一种异样的情感,让我见识了徽墨中的茶墨、青墨、五彩墨、朱砂墨,还有手卷墨、灵丹墨等等,从中感受到了徽墨的江湖。

“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这,既是文人墨客千百年来对徽墨的赞誉,亦是徽墨研磨之后幻化的灵魂。徽墨跃然书画之中的浓、淡、枯、润,呈现的酣畅淋漓,蕴涵的秀逸、古雅、婉约、空灵,己远离了凡尘烟火,远离了徽墨本身……

傩舞

在冬与春交接的日子里,婺源民间用激情点燃的引线,让鞭炮的声音一次释放,迎接傩的震撼出场。或威武,或狰狞,或憨态的傩面,成了傩在婺源民间的神秘化身。傩,在傩旗的引领下,踩着锣鼓的节奏,借助“开山斧”的锋芒,打开了春的窗口。于是,粉墙黛瓦的婺源村落,开始萌发鲜活的田园色彩。

婺源的春,在浓浓的年味中醒来。比春醒得更早的,是婺源乡村舞傩的村人。仿佛是傩舞叙事的开篇,从大年二十四开始,舞傩的村人就摆起供桌,敲起锣鼓,请出傩神,跳起傩舞,进行祈福闹春。鼓声里,舞步中,仿佛有瓦楞间雨水滴落的声音,种子发芽破土的声音,绿叶伸展的声音,花开次第的声音,还有虫鸣鸟语在风中传送,宛如一场乡村田园春声合唱的序曲。一个傩班,闹起一个或数个村庄迎春的意象。倘若婺源历史上“三十六傩舞,七十二狮班”共同演绎,我无法想象,迎来的春天,又是何等的宏大与盛况?!

藏身于五株山皱褶间的长径村,是婺源傩文化的保护小区。追随着傩舞跳动的舞步,我曾数次走进秋口镇长径村。南唐时建村的长径,早在明代初叶就有傩班外出表演的记载。长径村庄的兴衰,仿佛是与傩连在一起的,却也无法走出时光的遮蔽与消融。傩庙、傩画,己坍塌散佚在历史的风雨中。“八十大王”等四个傩面,是长径村傩舞久远历史的印证,也是村里艺人胡振坤舍身收藏的遗存。胡振坤一生为傩舞的记忆活着,三年前他也成了婺源傩舞的记忆……在长径,经年随着村前一条清溪流淌的,还有《开天辟地》、《刘海戏金蟾》、《后羿射日》、《孟姜女送寒衣》、《魁星点斗》、《舞仙鹤》、《耘田》等二十多个原生态的傩舞节目,并以传承的文化景象,吸引着专家学者阅读的目光。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亲眼目睹长径傩舞的神秘与风采,我很难用文字去解开这隐藏在山野村落的文化密码。傩,对于长径的村民而言,是生活的一部分,是生命与大地与自然交流的载体,还有原始的图腾崇拜。傩舞之中,每一个动作的力度,甚至服饰道具的色彩,都透着民间的朴拙。他们年复一年地沉湎其中,每一招每一式都源自师传,他们知道跳,知道舞,懂得对大地自然的敬畏,只要会意,却无需更多的诠释。

像民间土壤在山水大地沉淀的发酵,傩在婺源民间植入了春的种子,在舞动的激情中,让春破壳而出,处处呈现农耕文化的意象。傩舞节目,既有反映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的《开天辟地》、《太阳射月》、《孟姜女送寒衣》,又有模仿动物习性的《舞仙鹤》、《猴子捉虱》,还有模仿农耕狩猎的《耘田》、《捉鸟》等等。舞傩的道具,除了傩面、衣饰,大多是村民的生活用具,比如笊篱、晒盘、木椅、木棍……村民答谢舞者的也是一小碟黄豆、芝麻、大米、茶叶。傩舞闹春,寄予了农耕的人们,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的祈愿。

正月伊始,长径村涌动着民间的本质与生动,村民跳起傩舞,闹起新春,祈福迎祥。村前的土坦上,人头攒动,我的正前方摆着一个竹篾编织的竹箱,正面号着“长径村驱傩舞”等字样,箱里装着各式傩面。随着傩旗飘扬,锣鼓声声,无论舞者还是观众,都仿佛进入了时空的穿越,抑或神秘的体验。舞者身穿蟒袍彩裤,头戴傩面,脚穿布鞋,以《开天辟地》开场,威武、勇猛,表现出盘古开创乾坤的英雄气概;《丞相操兵》,再现了秦朝丞相李斯带兵操练的情景,鼓乐铿锵、舞姿豪放,古朴而夸张;《孟姜女送寒衣》中的“妮行步”,优美、典雅;《打松鼠》中的“斗指棍”,刚劲、简练……犹如电光火石,《追王》的出场,给我带入了一个奇幻的境地。铳响锣鸣,药炉引路,八十大王手舞开山斧,如策马狂奔,观者追随其后,一路浩荡。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追上八十大王,让开山斧在头上刮过几下,都将驱邪祈福,预示好运连连。这样的祈愿与祝福,都蕴含在《追王》一唱众和的唱彩之中:“伏羲,说财大旺,新春以来,重出中堂,和合喜神,八十大王来收场。一年四季,添进人丁,广进财粮……种起五谷,五谷丰登……”

——闹春的傩舞还未散去,春己在婺源的乡村田园里发芽。

责任编辑:小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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