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活在自己的小时代里

时间:2023-05-13 21:05:03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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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华丽的过客们

镇江平日里风多、风大,但体感并不凛冽,反而伴有湿答答的温柔,多半是风吹来时就被江边曲折的羊肠小道百转了千回,柔了风的禀性。镇江人自己也笑说,镇江的街道就像刚出锅的“锅盖面”,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要通向哪里,只有镇江才有这味儿。

这般风物柔和的镇江,翻开历史,却会令人顿生一番英雄豪迈之气。

镇江地处长江中下游,京杭运河与长江在此交汇,历史上是北往南来的商运主干线。在西晋时发生的中国古代第一次大规模人口南迁——“永嘉南渡”中,大部分北方流民就是在此登岸进入长江流域的。又因金山、焦山、北固山三山环绕,镇江自古就是“千山所环,中横巨浸,形胜之雄,控制南北”(汪藻《浮溪集》)的要塞之地,作为外围屏障,曾为六朝古都南京抵挡过连绵的刀兵。

镇江的英雄之气,还见于东晋南朝的300年间,南朝宋高祖武皇帝刘裕曾经踌躇满志,多次北伐,最终却化在镇江的柔情山水里,构筑起了自己的“小时代”,过起了偏安一隅的小日子。还有我们熟悉的南宋词人辛弃疾,概因他词填得太好,鲜有人知道他在京口(镇江)用武之事。辛弃疾出生时,北方已陷于金人之手,受祖父辛赞影响,他一直盟誓泣血,希望恢复中原。1162年,辛弃疾南渡参加耿忠的义军,并谒见宋高宗,高宗同意义军归附朝廷。辛弃疾带领千人北上,不想与他一起北伐的部将张安国叛变投金,时年22岁的辛弃疾怒闯金人大帐,生擒张安国,还顺手策反了一万汉兵随他南渡,只待伺机再次北伐,却再未有机会。朝廷醉生梦死,他的《美芹十论》只被当作散文,而不是檄文。1206年,64岁的辛弃疾又一次来到镇江,任镇江知府,他北伐的雄心再起,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准备停当,不料被朝廷突然召回隆县做知府,未及到任,便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被罢免,只能在“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的词句中抒发壮志未酬的遗憾。

西津古渡留下深深独轮车辙印的石板路。 

除了辛弃疾“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这样气吞山河的句子,以往的镇江亦不乏文人墨客的风雅之词。王昌龄在此送别挚友,留下“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安石不改衷心,感叹“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还有李白的“丹阳北固是吴关,画出楼台云水间”,杜牧的“青苔寺里无马迹,绿水桥边多酒楼”,范仲淹的“山分江色破,潮带海声来”,沈括的“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北江南镜里天”,萨都剌的“野人一过竹林寺,无数竹林生白烟”,冷士嵋的“槛外晴川甘露寺,窗前秋水玉圌峰”……此外,在这里,刘勰完成了开创中国文学理论先河的《文心雕龙》;沈括伏案8年,写成被誉为“11世纪科技坐标”的辉煌巨著《梦溪笔谈》;书画家米芾纵情山水,在南山潜心猜摩几十年,为南山起了一个美妙的名字——“城市山林”;来自大洋彼岸的赛珍珠也被镇江深深吸引,回到美国后依旧魂牵梦萦。他们都是这座古城诸多华丽过客之一员。

焦山顶峰万佛塔的石狮子,守望着奔腾东去的长江。

如今尚存的明清遗建、喇嘛塔、待渡亭……一一叙述着当镇江名叫“京口”时的商贸地位和战略要义。漫步著名的西津渡,石板路中间留着当年独轮车的辙印,提醒人们它曾经拥有的繁华时代。这里没有如织的游人,和整座城市一样,不愠不火,踏着自己的节奏,千年的风云与风情都归于淡然。

大西路老城区清真寺门前的老界碑。
张家老宅的内院门。
西津渡老街上的昭关石塔,行人在塔下经过,便是礼了一次佛。
焦山碑林院外的银杏树。
西津渡老街悠闲散步的老人。

千年古渡的兴衰

镇江,因水而生,也因水而得名。隋唐时长江的入海口并不在如今的上海,而在镇江附近。东边海湾宽阔、风急浪大,唐德宗为聚财敛赋,特设镇海军,任命韩滉为润州(镇江)刺史,领镇海军。北宋初年,江南易主,改镇海军为镇江军,镇江从此得名,历千年至今。

这座枕山临水的交通重镇,素有“黄金水道”之称,三国时期,西津渡就是著名的长江渡口;从六朝开始,大江南北的各种物资就经由西津渡转运至全国各地;至隋唐,随着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镇江成为南北漕运的咽喉,渡口成为这座城市的一个重要符号,西津渡也因此闻名天下。

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镇江在3000年中持续享受着作为沟通南北、连贯东西的枢纽所带来的商机和财富。不足千米的西津渡古街上,曾有各式店铺150多家,包揽生活、文化的方方面面,还有许多专门为船家提供服务的店铺,诸如木匠店、缆绳店等。可惜,从19世纪开始,随着内河航运的萎缩,曾经的渡口、都会,渐渐失去了昔日的神采。老街上曾有的店面,诸如“吉瑞里西街1914”、“民国元年春长安里”、“德安里”等匾额至今犹在。

如今西津渡早已不再担任渡口的角色,清代以后,由于江滩淤涨,江岸逐渐北移,渡口下移,当年的西津古渡现在离长江江岸已有几百米的距离。站在待渡亭中,眼前已无波涛汹涌的江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砖黑瓦,当年渡江的凶险只能从西津渡古街窥知一二了。

西津渡街区有一座元代建造的过街石塔,因塔基刻有“昭关”字样,故称昭关塔。按照佛教的说法,塔就是佛,从塔下的券门经过就是礼佛,来往于渡口的商贾经过此塔,便是经历了一次顶礼膜拜,可得到神灵的庇护。离昭关塔不远还有佛教寺院观音洞和道观铁柱宫,当年镇江是江南通往苏北的唯一交通要道,每天来这里祈求平安、拜谢慈航之恩的行旅商贾络绎不绝,香火缭绕,弥久不散。

镇江博物馆藏品—提梁盉。

昭关塔旁边还有救生会的旧址。唐代诗人孟浩然曾经在《扬子津望京口》中写道:“北固临京口,夷山近海滨。江风白浪起,愁煞渡头人。”西津渡北对瓜洲渡,江阔而险,疾风起时经常会有险情,康熙四十二年,镇江的民间组织在此成立了世界上最早的水上救生会,救护长江上过往的遇险船只和人员。如今这里江涛不再,只有救生的红船依旧,同时多了像我们这样的游人,想象着当年波谲云诡的渡江场景。

穿过昭关塔,行至五十三坡,可以看到一组欧式建筑。清末镇江被迫开放为通商口岸,云台山角的这块地方便是当年英国领事馆的旧址。如今这里成为镇江博物馆的一部分,与之毗邻的博物馆新馆延续了它的风格,与其融为一体,不时有拍摄婚纱照的新人在此取景。

如今,西津渡与惊险或繁忙再扯不上半点关系,山下的水榭戏台上,戏迷们盛装上演各种剧目,闲适的游人或坐、或站,听得入神,他们身后是一排改造成文化场馆的厂房。此前这些工厂或倒闭或搬迁,现在它们尝试用一种新的方式重头来过。镇江举办大型音乐节时,厂房之间的广场会成为一个狂欢之地,闪耀的舞台灯光与不远处的古街遥相辉映,似是重拾了渡口当年的繁华。

循着自己的节奏生活

从镇江博物馆一路向东,便是镇江昔日最为繁华的大西路。这条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曾经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鼎大祥呢绒绸布店、南洋鞋帽店、宴春酒楼、恒顺酱醋厂、老存仁堂中药店、大兴池浴室、谢馥春生活用品商店、大华电影院……几乎涵盖了镇江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但随着城市中心的迁移,这里繁华不再,仅存不多的沿街商铺也似乎定格在了20世纪90年代,鼎大祥、宴春酒楼、存仁堂中药店的格局、面貌20年来几无更改,虽然生意大不如前,但依旧在此矗立,承载着镇江人的集体回忆。

五十三坡上的临街小店,售卖几十年前的小人书。

四平八稳,这个镇江人经常用到的词,恰是对镇江的一个注解。尽管地处沪宁线上,又毗邻长江,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无疑是个极佳的发展优势,但这座激荡着三千年文化的城市却一直骄傲地坚持着自己的节奏,任凭周边城市“凶猛”发展。

“老板,我身上没有零钱,一百的好找么?”

“一百块?!不卖!”

“那买两个呢?”

“两个也不卖!”

“万顺昌状元饼”店的老板陈长生和他的饼店一样,个性十足。这家位于西津渡老街上的小饼店依旧维持着多年以来的模样:煤球炉、铁烙、斑驳的木柜台、墙上被烟火熏黄的张贴画……它的存在,与街对面装修精致的咖啡屋完全不搭调,但在这条老街中并不显得突兀。隔壁人家将煤球炉搬到街巷中生火,火势旺了,放上水壶,再从屋中搬来一把小竹椅,坐在冬日的暖阳中打个小盹,惬意极了。

老街上的“石库咖啡”,尽管有个“洋”名,但墙上挂着古琴与字画,让人觉得更像是家茶馆。店主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店内播放着他自弹的古琴曲,兴致来时便拿出古琴抚上一曲,经常引来路人驻足。这间屋子是店主自家的祖屋,如今家人都迁至别处,这里成了他抚琴品茗的乐土,店中的石桌、摆设,不少是他从镇江各个拆迁地搜集回来的。

镇江方言中有个词叫“逸当”,意为诸事调停,语气里透着一股逸当、安逸的劲头。无论什么事,循着自己觉得逸当的节奏来就好。镇江人一大早爱去街边的小面店吃上一碗锅盖面,如果去条件好点的酒楼,还能再点上一碟肴肉,就着姜丝与香醋,便凑齐了“镇江三怪”——香醋摆不坏,肴肉不当菜,面锅里煮锅盖。

镇江人执拗地保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与节奏,还因此成就了一个“遗产保护的杰出案例”。

穿过镇江最繁华的市中心,在一个幽静的弄堂中,我们找到了那座与周边楼房有些格格不入的百年老宅,绿树和藤蔓掩映着一块石碑,写着“张云鹏故居”,门楣下面的匾额则是“仲景家声”。

西津渡尚清老戏台。

这所宅子原来的主人是清末民初江南一代名医张云鹏,他是清朝大丞相、三朝元老张玉书的第七代孙,一生潜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誉满杏林,他的父亲张鼎臣亦是名医。

和如今许多故居仅做陈列游览之用不同,张家的后人仍然住在这座老宅里。张云鹏的次子张松祥已年过花甲,说起老宅如数家珍。老宅共有四进,小小的庭院古朴别致,从右边长廊穿过,豁然开朗,开阔的后院中,两棵香橼树结满果实,香气扑鼻。整座院落占地并不大,却曲径通幽,雅致含蓄,利用腰门、回廊、照壁、亭台,将空间布置得错落有致,再以山石、水池、花木点缀其间,给人一种移步即景、景藏其中的精巧别致之感。

在闹市区保有这样的静谧之处实属不易。这所老宅一直由张家两兄弟——张松本、张松祥自筹资金维护,200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项目奖”。1994年,老宅差点在旧城改造中被夷为平地,开发商开出了6套现房和150万元现金的价码,兄弟俩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因为“不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此期间,兄弟俩还筹款20万元,对老院进行了全面整修。这座保存完好的清代民居引起政府部门的关注,最终得以保全,在千篇一律的街区中留住了对于这个城市往昔的一段回忆。

镇江的生活节奏平缓、有序,有着自己的坚持,同时也不乏包容并蓄的气度。从周王分封宜地开始,北人南迁必经镇江,此地也成为南北交融的最佳样本,这也就能解释缘何镇江明明是吴文化的发源地,方言却近于北方这一现象。这座古城也并不排斥现代气息,2009年,迷笛音乐节第一次从北京移师镇江,带来的不仅是乐队,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乐迷。迷笛音乐节的这次“迁徙”,让平静的古城变得热闹起来,此后草莓音乐节接踵而至,有着本土基因的长江音乐节也由此诞生,一年一度,与镇江融为一体,成为这座城市的另一种时代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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