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故道精神守望的文学礼仪

时间:2023-05-13 21:00:03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摘要:

赵良冶选择以散文的形式来表达他对时代的感恩,记录个人对生活的点滴感悟,用自己的文学跋涉表达一个赤子内心的历史考量与现实欣悦,传达对生活、对历史、对文化、对土地、对民族、对人性、对文明归宿心怀珍重、怜惜、呵护、惦念和忧戚,引发人们对丰厚历史文化的悠远怀念,坚持了一种可贵的文学精神和写作伦理。

关键词:赵良冶;新世纪;历史情怀;精神故园;文学伦理

赵良冶既是一位文学组织工作者,也是一位诚实勤勉的散文作家。由于职业的原因,我一直比较及时地跟踪着他新世纪以来的散文写作。借助这种虽不集中却持续不断的清晰阅读,我形成了一种特别的印象:赵良冶是一位对生活、对历史、对文化、对土地、对民族、对人性、对文明归宿心怀珍重、怜惜、呵护、惦念和忧戚的仁厚作家,他把自己二十余年的散文写作(1952年4月出生的他,从事文化工作几十年,在天命之年开始散文写作)几乎全部扔进了无边厚重的关于西南、四川、故乡的历史文化、人文风物、自然景致、地理风貌的描写中,与往昔旧事、历史陈迹和神奇万种的人类遗产相依为命,柔情地看,温润地写,反复宣示着这个欲望昭昭的世界背后沉睡的令人心静的秘密,用第三只眼去点击人类文明生存的寓言。在那些文字里,赵良冶写家事国事风生水起,写人生时运柳暗花明,写掌故史迹一往情深,看似信马由缰,然而实乃“板凳需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的内功使然。那些作品让人感到赵良冶似乎在经历一次次奇幻的精神之旅,他用自己长于历史文化关注的强项,用冷静的观察、恰切的视角,将中国西南地域历史文明推演过程中一个特别区间的时事变迁、社会流转以及人类文明进程的刀光剑影与蜜膏毒饵,赋予自己独到而良知的观照,在物质世俗的群魔化装舞会中独自血战到底。纯粹的内质、从容的气质、自然的风范,令人感动。

历史文明与文明记忆

赵良冶曾说:“从事文化工作几十年,对西蜀的文化、生态、民风,我情有独钟。作为一个作者,心系西蜀,关注本土题材的创作,用笔描绘山川景物,用心体味世俗风情,志在将西蜀特色独具的文化展现世人。”①赵良冶二十余年的散文写作都紧贴西蜀这一特定区域,其兴趣主要是在其家乡雅安这个传奇之地的历史文化证据的古今叙述上。如果说,赵良冶的早期散文因为表达了他对雅安历史文化资源的整体观照与无上情感而使其成为具有地域书写特征的作家的话,那么,赵良冶新世纪以来的散文写作则由于他对地域历史文明化入骨髓的灵魂抚摸基本奠定了他历史文化风俗画家的地位,他以独特鲜明、稳定持久的风格为众多热情的人提供了幽邃绵长、诱人沉思的精要人文记忆。当年,《守望家园》使读者知悉了蒙山茶、二郎山红叶、白马寺流泉、清溪风,看到了虽饱经风蚀却厚沉难敌的高颐阙和历史雄音延宕至今的姜侯祠,还有铁蹄声声的茶马道、巍峨幽咽的石牌坊以及水墨上里、清溪古镇、红豆相思谷、深秋赶羊沟、高迭洞群瀑、勾人冥想的钟声、让人宁静的磨房等等人文与自然景观。应当说,那些个人书写,文字虽然真挚、朴实,但也是人们习见的报头散文,亲切而熟悉。从那些文字起步,到最近几年的散文写作,那种比较单一的对历史的记忆和现实风物的观光性书写,已经跃升为主体与对象的一种通感体悟和打量历史的隐喻性考量。那些人们逐渐失去记忆的陈年旧迹,成为赵良冶始终善待的最真实最丰盈的写作资源。较长时间以来,许多作家疏于走进真实现实,靠着“回忆”吃饭,甚至有作家认为,因为自己对当下生活不了解,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写过去。但是,赵良冶的写作强调的是历史回望,凸显鲜活的历史如何淹没在时代中,娓娓道来,哀而不伤。那些低调平实的文字,有他个人涵养的追求,有他对历史文明的谦卑敬重,更有对历史遗产、共生精神、人类共同理想的一往情深,也是对历史文化的难得而持久的寻根之举,比许多作家专业,比一般学者专业。其实他是希望借助这种自觉的文化探亲,唤醒众生渐行渐远的历史意识,重树一种文化自信,竭力将那些影响西蜀历史文化进程的重大历史事件和文化经典一网打尽,激扬西部历史文明的探勘力量,更有意味地为当代文明发展照明。那些对往昔岁月的吟咏反刍,完成了由感性经验向精神感悟的转变,成为一种对历史存在的隆重仪式。赵良冶写的那些历史与当下事件,大小话题皆有,但许多都是西部乃至中国文明史的重要节点,梳理虽然难免失之粗糙,尚不严密与系统,但这毕竟并非学术研习,他在尽最大努力完成对某种文化遗脉的基本勾画与描述,使读者或多或少的模糊意识渐渐明晰起来,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成功。

赵良冶新世纪散文写作透露出一种令人感佩的款款深情,有着对西蜀悠久历史和厚重文化的深刻认知,表现出对历史文化和宇宙人生的真诚思考,倾中年作家之文学精劲,反映本土传承久远而又纷繁多姿的人文历史、自然景观、地理风貌,盘点硗碛多声部民歌、荥经砂器烧制技艺、南路边茶制作工艺和蒙山茶传统制作技艺、硗碛上九节、八月彩楼会、环山鸡节等国家级与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使读者比较全面清晰地了解神秘之城雅安的前世今生和众多让人引以为豪的浸入血脉的文化DNA。这与当今“美丽中国”的提法是暗合的。这种素朴的历史情结,已经凝缩为一种大地意识,表达的是作家所持的最基本最稳定的情感态度,以特殊的文化方式彰显着西蜀大地的伟大、华贵、高尚和诗意。这样的历史眼界,把传统元素与现代气息融为文质,字里行间传达出清醒的世事洞察和热切的社稷黎民关注。这是有别于天伦之乐、童年往事、游山戏水、初恋呢喃、花草庭院、枯木朽株等细情末调的姿态高古的优秀散文姿态。

赵良冶以一个文化人的身份在对西蜀(以雅安为中心)历史文化深刻研究的基础上,深入查察,广汇史料,朝花夕拾,旧事重提,写出众多本土性和兼容性和谐统一的散文佳作,内心世界与外部历史机巧叠合,抵达历史背后潜隐的真相。历史节点的碎片与细节的重组,形成了他散文特有的历史元素的另类书写和深层挖掘,执意表达他对以历史品格为个性依托的地域性突出、影响力较大的区域传统文化的强烈观照,这是对人类生存关怀更深层面的一种文化形式,具有较为深厚的历史人文价值和较高的美学价值。在以“行者的南丝路”为总题目的数十篇散文中,作者更是以南方丝绸之路茶马古道的历史文化、自然生态等巨变沧桑为题材,融知识、趣味、可读于一体,注重作品的文学价值和文化品位,这些作品共同构成了赵良冶新世纪散文的整体时代风貌:以开阔的胸襟、开放的眼光与包容的心态去体验、观照、把握和描绘历史、文化及现实生活。从“守望家园”到“行者的南丝路”一路读下来,我们不能不承认,赵良冶通过对特定时期人文风物的收录,在他的创作历程中的确竖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里程碑。他是一位文化寻根者,也是传统文化的勤奋拓荒者,他刻意拉开了作品与当下的距离,使其成为一个可以从容考量的对象,他希望还原那些被现代文明和庸俗价值观念玷污了的西蜀文化的自然原生状态,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他的故乡历史文化书写,本身就是一种健康的文学态度与人文情怀。

著名作家、文化学者冯骥才说:“残余的历史街区已经支离破碎,有的城市甚至连一点历史踪迹没有留下。我们可以将这城市文化的现代悲剧解释为对城市的改造缺乏文化准备;可以解释为老百姓迫切需要解决实际的生活问题;可以解释为在不可抗拒的政绩压力下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毕竟在这个世界城市史上绝无仅有的全国性的‘造城运动’中,已经将我们的大大小小的城市全部卷土重来一次,抹去历史记忆,彼此克隆,最终像蚂蚁一样彼此相像。”②如此忧虑绝非一纸空文。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数次历史遗存的大破坏,“文革”更是从有形文化的摧残到人们心生历史仇恨,造成了人类文明遗产的毁灭性灾难,再到当下新一轮城市化进程声势浩大的强力推展,许多厚沉壮观的文化根脉被野蛮地拦腰斩断,善良却懵懂的人们亲手屠戮了鲜活灿烂的文化生命,声名狼藉的市场推手成了重要罪尤,无知和愚蠢成了帮凶。赵良冶是地道的历史文化守护者和定力十足的写作者,在他新世纪以来的众多文字中,读者看到,他的散文书写充满了对自然状态、文化历史的痴迷与敬畏,这使赵良冶成为四川作家中较早关注文化生态问题的作家,他以散文的方式深入探访西蜀历史文化的博大厚重,展现南丝路茶马古道的千年风韵和民间文化的斑斓底蕴。《丝路三章》、《千秋武侯祠》、《杜甫草堂》、《文君井畔话知音》、《望江楼》、《藏茶的前世今生》、《雅安,两座汉阙》、《姜侯祠》、《王晖石棺遐思》、《巴蜀印章上的岁月》、《最后的古村落绮罗》等等,都是其中的精巧之作。在这些作品中,表达了一种诗艺性的回忆,现实与历史、古老文明和当下人文……文字关涉的所有的物事间,流淌着一种神秘的血液,它们是历史时空穿行之间一种特别的存在方式,是一种令人折腰的人间秘密。这是一种为文的大境界。设若偶遇天地历史,动辄凌空蹈虚,表现出气势和气量的虚脱,那么天地之道与历史人心的对接与对话就会错位。“两千年间,笮马奔走古道,驮走蜀地的茶、盐、丝绸、铁器、邛竹杖,驮来滇藏及南亚的珠宝、象牙、药材、玻璃、海贝。一来二去,笮马良好的素质被商人们看中,自身也成为重要的交易品种。巴蜀商人,将货物贩卖西南夷,又购得笮马、牦牛回程。往返牟利,赚足金银,由是巴蜀更为富裕。《汉书·西南夷传》就记有巴蜀商人:取其笮马僰童、牦牛,由此巴蜀殷富。又岂止巴蜀大获其利,互通有无,交易各方同样受益。就说一种叫枸酱的食品,在蜀中极为普通,但在西南夷各部族民眼中,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除争相购买食用外,还转手卖给南越等国。至于藏茶,雪域高原千载飘香,藏族同胞每餐必饮,不可或缺,众多稀缺商品南下,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生活质量的提高,滇藏和南亚各国更加文明富足……回首千年,往事如烟。惟有笮马,随处可见……马铃儿叮当,马蹄声咯嗒,如歌如泣,丝路传响”(《丝路三章·笮马》)。勾起千年遥想的茶马古道天使笮马,既是一种本朴的现实主义写真,也充盈着温情逼人的想象,同时,特定时空意义下的人与马所构成的历史文明图景以及彼此之间的隐喻关系,代表了作者深刻的文化人类学思考,作品不仅关乎当下的文化生态,从本质意义而言,它也是关照中国人文历史的一个视角,可以借此检索西蜀历史的原始面貌、茶马古道的文化性格与人文价值变迁,“笮马”是赵良冶精心选择的形象,有着深沉蕴藉的人文回顾和思辨意义。

“这是蒙顶山下一个毫不起眼的庙宇。当人们告知我眼前就是茶马司时,我万分惊诧。这个类似土地庙的简陋建筑,怎么也难以和茶马古道的辉煌历史连在一起。只有站在横亘荥经、汉源两县的大相岭之颠,或登上巍巍的二郎山顶峰,那脚下莽莽群山中迂回盘绕历尽沧桑的茶马古道,终于让我找回那段持续二千年的辉煌。尽管这时的古道,已是凋零残破。好像是昨天。风起云涌,古道走来多少英雄豪杰。司马相如不惧艰险……司马迁‘奉使西征巴蜀以来……,碧眼金发的马可波罗……’,古道沧桑,千年辉煌成为昨天的故事。昔日的茶马古道,飞机呼啸,火车奔腾,汽车飞驰……将民族团结和经济文化交流推向新的辉煌”(《茶马古道漫步》)。面对西蜀茶马旧迹,赵良冶当然不仅仅为发思古之幽情,西蜀古道要津雅州的茶马互市正与作家皈依自然之道的精神心境一致,赵良冶流连其中游心骋怀,绸缪往复,把自己的文字理想托付给那布满沧桑的蜀茶胡马。十数年来,赵良冶走进古南丝路执著淘宝,不辞孤寂,是为他自己,也为南方丝绸之路一线文人甚至整个传统知识分子寻找一个精神上的理想家园。在赵良冶的很多回忆和寻古文字里,读者会发现他的目光充满对历史原生状态的恋慕和关怀,没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甚至还略显平淡与羞涩,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素朴温和,情动于衷,是典型的历史与现实碰撞精美妙合的文本印记。尤其可贵的是,赵良冶在理性中与风情万种的西蜀特别是雅州文化历史保持着一种或近或远的距离感,尽管胸中充满怀古的柔情蜜意,但仍有冷静清醒的主题警觉,他知道,记录那些寂静的秘密是为了不让相遇变成遗忘,因此,他作品对雅州茶马古道(可泛称南丝路)的历史密谈,如此亲切,那么温婉,时间已然凝固。他有一种难得的穿越历史时空的敏感。沧海桑田,南丝路历经千年岁月洗礼,依然魅力四射!赵良冶小心拂去灵魂上久远的历史浮尘,它们立刻显得熠熠生辉!历史镌刻依旧那么美轮美奂,作家笔下对西蜀古道沿线整体的文化呈现,恰如精美的国画,字字篇篇尽显岁月风骨。这种历史书写,实际是一条较为艰难的文学道路,他在关注现实的时候,从历史的思考中吸收营养,历史守望成为他内心世界钟情而崇高的祈祷,源于南丝路的诗化哲学的无尽激情是他长期为之守洁的“地气”,是他那些历史华章中美妙的音符与自己精神世界里最温暖最具感召力的情感支持,作家常常为之感动得热泪盈眶,难以自持。赵良冶笔下的历史纪录无疑为当下文坛保存了一个令人心存念想的宁静居所,这是一个足以抗拒精神孤独的地方。

民间立场与现实关怀

赵良冶的南丝路特别是雅州地方历史文化的书写很容易被粗心的读者误读为“地方志”,甚至,还有多心的读者会产生疑问:在一个谎言无处不在、人生背负的东西已严重超载的时代,赵良冶花费如此巨大的精力,以近乎透支生命的执拗,去将那些残砖破瓦马蹄声声执意留在身边意欲何为?他在故土人杰地灵的诗意宣扬中,在为一个地方增添炫目荣耀的冠冕堂皇的历史讲述中,在客观上挑起了地方经济发展与历史文明保护的良性互动的同时,是否也有着本土作家写家乡的某种私心甚至野心?实话说,我内心也曾闪过如此不雅之想法。读之再三,我们才发现赵良冶其实获得了一种历史之外看历史的慧眼,他借助一种独特的途径恢复了历史的纯粹和本真,让历史文化的千年窖藏不再变得那么意味深长,它的丰富复杂与作家的澄明叙事酣畅地不谋而合,人们对历史文化与现实世界的崇敬、冥想、缅怀、审思均在这种具有曼妙意味的情形中完成。这自然是赵良冶的一种文化表达,但它在成就一种文学事实的同时,无疑也开启了另一种文化意蕴:中华历史文明千年记忆的价值和意义,不仅为书写者提供了足够的美学空间与完整的叙述系统,也为疼痛而荒诞的情绪世界提供了诗意栖居之所,作家真诚地面对现实、自我和文学,传达极具普遍性的心理情绪,即平民化立场。“我们现在已经很难再读到把普通人日常生活表现得优美的诗歌了。当代诗人关注更多的是所谓的精神‘荒原’与‘象征的森林’,迷恋的是隐喻与意象,漠视活生生的现实存在。”③赵良冶秉持文化与平民的双重视角,坚持对形而下的蔑视和形而上的追寻,用自己一贯坚守的精神价值去对抗随市场活跃而滋生的心灵怪物,在理性评判这个无法回避的俗世世界时表现得更为自信而坚决,他很多散文在传达民间立场与草根意识方面有着非常出色的表现。应该说,偏向现实主义,对当下平民生活世界及时作出令人注目并有独立人文精神的揭示与表达,是赵良冶新世纪散文的一贯追求,他找到了主体与时代恰当的对应方式。面对平淡无奇波澜不兴的日常生活,赵良冶的写作传递出一种关注个体生命的唯美主义文学观,那种质朴的心灵表达,令人肃然而又惊心动魄。

“老街,古巷。丁字口拐角,低矮的木房檐下摆一个糖人挑子……待围观者众时,老人总要亮一手绝活,赚得吆喝,招揽生意……就有性急的娃娃掏钱抢过耗子,高高举过头,被小伙伴簇拥着嬉闹着去了……日薄西山,收摊熄火。老人担起晃悠悠的糖人挑子,身形拉得老长老长,渐渐融入古巷深处”(《童年二题·糖人挑子》)。伴随新纪元的到来,物欲至上的现实让文学更为陌生化、多元化、矛盾化甚至离心离德化,关爱生命、关注生活已经成为很多华服加身膏粱厚味的作家挺着的一面幌子,暗中却与市场眉来眼去勾肩搭背,民间记忆和大地行走成为地道的谎言。诚如徐志摩所言:“在我们这样的社会里,人们几乎体验不到音乐的激情、理智上的振奋、高尚的爱的悲喜或宗教上、美学上的极乐瞬间。”④这篇《糖人挑子》的主角是孩子,在这种处于自然状态的简单、纯粹的故事之中,赵良冶讲述的这个世界的原初图景与本质秘密同许多作家创造的童年世界完全不同,他们往往会暗示或直白地宣告自己文字世界的核心秘密:往昔记忆是关乎生存本质的痛苦而荒谬的情绪,它常常占据了人们童年记忆的全部内容,而赵良冶这段文字却表达了另一种温馨而甜蜜的民间记忆,能唤起同龄人普遍的人生回顾,赵良冶或许认识到,对残酷和痛苦的领悟不应是无辜孩子的成人礼,作家不必经常将人们年少时的创伤记忆反复押上审判台。

赵良冶是一位作家,但他从不将文学视为一种身份与资格的证明,他以丰盈的人生阅历和敏锐的社会视角,从自己独特的人生体验出发,展现大千世界下众生真实的现实生存景观。赵良冶没有书生意气,创作本身展示了他来自实际生活本真的活力。他已无必要将文学作为获取名利的敲门砖,因此不需包装,而是坦荡地用生命激情搏击风雨社会并义无反顾,他看清了商品经济正让以邻为壑的利己意识逐步由凶相毕露、势不两立变成互利互惠、暗送秋波,市场大鳄张着血盆大口令普通民众进退无主,文学的责任是抚柔惊民,告慰天下。人心救赎从救赎社会开始,赵良冶的很多底层书写虽然也让人看到了那些卑污的恶行,丑陋的舞步,但充满柔意的阳光之歌却非常及时有力地带领读者穿越了那些世俗灰霾,感知到沁人心脾的温暖和难得的心定。“尔苏文化颇为神秘,‘姓’的来历仅为其一,另外尚有许多不解之谜……尔苏人家中,都有一块称为‘觉’的白石头,以祭祀祖神……有‘觉’就有歌……这歌逢盛典必唱,赞颂白石,祷告神灵,祈求幸福……知晓尔苏语的朋友道出,她们唱的是流传已久的《迎客歌》,大意是说:‘远方的客人呀,不知道你们要来,我们没有做准备。知道远方的客人来了,我们热情款待……’尔苏的歌不简单。从堡子唱到成都……唱到央视的‘民歌·中国’栏目,面向全国观众,唱出尔苏人的风采……生活的美满,节日的欢愉,亲情的浓郁,族群的温暖,皆在欢歌笑语中。普通的人家,普通人的故事,名不见经传的蟹螺堡子,谱写出尔苏普通百姓时代的心声”(《尔苏藏族的歌声》)。普通人群的身外与心内,是赵良冶散文一直关心的主题之一,岁月渐长,他的笔触已日渐平和。在市场经济和大众文化甚嚣尘上的非文学语境中,赵良冶面临一个噬心主题的诘问:怎样保证写作的有效性?新世纪以来各种文化形态交相碰撞给他带去了强烈的情感震撼,面对世纪之交文学界万花筒般的美丽混乱,他渐渐悟透了散文的内里堂奥,方位感更强。他知道自己是普通人,和所有城乡平民毫无二致,写作只是自己选择的一种文化生存方式。如此定位使他的文字眼光平和、平易、平等、平允,用平民化的眼光洞见现实人生,用平常心去探幽隐蔽在生活之下的美丽与温馨,惦念鲜活的生命个体,从而成就一种通俗而不媚俗、家常而又高妙的文体。《最后的古村落迤沙拉》、《火红的攀枝花》、《丽江故事》、《大理石趣》、《人生如泉》、《桥的记忆》、《皮影故事》等等,均为代表。这些作品比较完美地处理好了写作与日常生活的关系,平淡充实,以小见大,毫不矫情,在极端物质化的社会空间里保持了自己心灵的高度独立性,具有浓烈厚重的情感内涵和朴素人性。他在民间大地行走与歌吟,对日常性进行自觉还原,坚持文学的民间守望,将其视为灵魂栖息之净土和抵抗物化、俗化的精神动力,进入到博大宽广的智慧之境,安静宽怀的浑融心态,使赵良冶对民间生活的敏感反应既贴近个人又达到对众生生存境况的终极关怀。

“有意还是无意间,我闯进背夫们远行的队列……于是开始了背夫的故事,于是去追逐那飘逝的歌谣……从事货物背运,艰辛异常,而天路背夫,除最苦最累,还危机四伏,万般危险……养家糊口,这是一条生存之路;山高水险,这是一条死亡之路;天堂圣地,这是一条通天之路……天路背夫,用双脚丈量万仞高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步步挪上青藏高原。茶马古道,凶险万端,向前迈,步步生死之间……背起茶包翻大山/穿云入雾不见天/冰雹雪雨陡变脸/最怕脚爪来登翻/二十四盘三倒拐/个个雪坑在路边……那古道本是人走出来的,于是有了天路背夫的故事,于是有了天路背夫的歌谣”(《天路背夫谣》)。茶马古道的繁盛融会了那些历尽艰辛的背夫们的悲情挽歌,时间的流逝并不意味着背夫故事的终结,相反,赵良冶却表达了强烈的关注兴趣。他感同身受地与背夫融为一体,深入其心灵骨髓去描摹,体味之深、感情之切令人感佩,抵达了对民族、历史、文化、生存等诸多层面的深度揭示。这是赵良冶深怀的知识分子良心,选择底层,立足民间,回到常识。本文是一篇想象飞驰、元气充沛、构思不凡、文脉清晰的上乘之作。背夫们历险与承欢的痛感与快感,巧妙而真挚地渗入了作家的仁心慈宅。尽管那些背夫如同历史大道中的一串小花细草,但他们的壮烈旅程和不朽的生命之歌却是如此激动人心。作家在帮助读者发现自我,背夫是民族一员,仁爱、尽责、通达、自我牺牲、坚忍不拔,集中了优秀的民族气质与素养,普通小人物的灵魂令读者产生自我对象化的愉悦及崇高感。作家追求的精神品格永恒性,消弭了时间的差异性,纯净明丽的鲜活精魂得以完美还原。这与时下很多作家在写实中剿杀理想丧失对美的挚恋有着根本上的差别。虽然这种写作事实上也不大可能代表和担负一种民族的精神高度,但其非凡的意义却是对渐行渐远的公众良知和道德遗忘的提示和吁请,自然也是一种理性道义的精神担当。作家强调对讨生活的普通人苦难与不幸的体恤与尊重,这与新世纪以来流行的一般意义上的底层关怀书写既一脉相承,又有自己的独特性,它表达了对底层人性尊严的捍卫和寻找,这种社会良知和写作伦理,产生出一种悲壮。卑微而尊严不是一种简单的平民主义美学,而应该是实实在在的精神立场。我们看到,赵良冶很多类似作品在用自己独特的声音呼唤一种民间信仰,毫不回避底层代言的定位努力,寄予他深广的人道情怀,入世近俗的写作状态中表现出他深沉的底层忧患和俗世温情。

回望大地的精神缱绻

评论家曹纪祖先生在评赵良冶《守望家园》一书时说:“在这部以家乡旅游文化资源为载体,以深深爱意为灵魂,以幽微之心为观照,以细致笔触为勾勒的散文集中,我们读出了历史、文化、人生、情感和生命的几许惆怅……良冶先生试图以散文的方式,深入地域文化的厚重历史,展现西蜀独特的文化风韵,追求思想和艺术的和美。”⑤读过赵良冶新世纪以来的散文,让人特别难忘的是他对大地精神守望的忠魂情怀,笔下的西蜀以及与之连在一起的蒙山、永兴寺、飞仙关、雨城钟声、四季鹿池、清溪古镇、千载汉源等等,构成了赵良冶散文沉甸甸的大地守魂内容,形成了他笔下故乡大地众多鲜活的古今生命形态的主要特征。西蜀雅州既是赵良冶的地理故乡,更是其精神家园。他的文字竭力寻找具有自然特征和地理标识的故乡世界作为自己的精神归宿,其实,不仅因为那里是他成长生活的地方,更为重要的是,家乡故园之中蕴含着赵良冶的生命理想。风情万种的山川大地在赵良冶的文字世界里一直都扮演着“根”的角色,是他毫无疑义的文学母题和强大的精神资源。

“谷名相思,必有红豆相伴。出成都南门,车沿成(都)雅(安)高速疾走百余公里,有蜀中风景名胜碧峰峡,右行即红豆相思谷。红豆相思,好一个令人心旌飘荡神驰向望的名儿……红豆寄情,折柳惜别。古人借物言情,以物明志,高雅朴实……我相信,凡来红豆相思谷者,总将带些许人间真情回去”(《红豆相思谷》)。作家有些不可思议地放大着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由一种对大地山河深沉的情绪所维系。这种情感所表达的实际是作家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立场、信仰与血缘认同,这与鲁迅(《故乡》)、何其芳(《还乡杂记》)等现代大家作品中表达的启蒙话语背景下对故乡强烈的改造欲望有很大不同,赵良冶心安理得地欣赏、享受着故土大地上生长着的一切。读者从文字中能感受到一种宁静的和谐人与人、人与生物、人与大地的和谐,这种内在的宁静是戾气十足的现代人求之难得的。

“人看蒙山,茶园飘香;我看蒙山,诗文锦绣。信手拈来,有刘禹锡的‘何况蒙山顾渚春,白泥赤印走风尘’,黎阳王的‘若教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诗品蒙山,品绿多少茶园,品老多少人生,品亮多少华章,品出多少风雅”(《诗品蒙山》)。作品中,人与自然是完美结合的,作家以一种真实存在的情绪氛围表达世界,以柔软的目光和兴奋的情绪面对秀美大地烂熟于心的场景,于是故乡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生动可爱起来,他努力寻找自然生命的纯净瞬间。正如张炜所说:“我常常觉得,我是这样一个作家:一直在不停地为自己的出生地争取尊严和权利的人,一个这样的不自量力的人;同时又是一个一刻也离不开出生地支持的人。”⑥赵良冶的散文写作始终与大地精灵保持着种种神秘的联系,他在其中始终感知着空旷、寂静、无我、无他的宁静祥和以及心灵与大地相合的暖流。故土大地由单一的地理概念变成了心理文化概念。外部世界的喧闹使赵良冶加深了对故土的情感依恋,他贪婪地感受着大地故乡赐予他的满足和幸福,那里的一切都富有诗意,是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娓娓燕语的浪漫温馨,凄美得令人落泪,大地守望成为赵良冶内心世界里一种骄傲而崇高的精神哲学。这是一种生命激情的暗示。面对如此绵绵诗意的散文世界,饶舌显然多余,我们该倾情其中静静享用才是。

注释:

①赵良冶:《守望家园》,四川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后记。

②冯骥才:《文化遗产日的意义》,《上海文学》2007年第2期。

③黄立安:《“诗意地栖居”徐志摩唯美诗学的当下审视》,《当代文坛》2012年第4期。

④徐志摩:《徐志摩全集》(第1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99页。

⑤曹纪祖:《读赵良冶散文集〈守望家园〉》,见《守望家园》,四川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附录。

⑥张炜:《我跋涉的莽野》,见《纸与笔的温柔》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37页。

(作者单位: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本文为西南科技大学校级重点团队项目“中国现当代文学”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3sxt016)

责任编辑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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