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吃遍长江

时间:2023-05-13 17:05:16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我的一个幼时一道长大的朋友有个充满野心的饕餮大梦,妄图从长江源到人海口,整整一路,尽数吃鱼——顺流而下或随波逐流,从冷水鱼吃到洄游鱼。这听起来未免有些残忍和夸张,但细想下来,却也在情理之中。自古以来,中国人对吃鱼就十分重视,“鲜”之一字,便是从“鱼”而来(“羊”与“鱼”合而为鲜只是讹传)。人们除了以为鱼是终极美食,还认定它具有不可忽视的象征意义:宴上有鱼,即有馀也。无鱼不成宴,即便穷舍邀酒,亦必上鱼,不然会被责为简慢怠客。《战国策·冯谖客孟尝君》一文,言冯在齐国孟尝君家作门客,宴不见鱼,知其轻慢,乃弹剑作歌日:“长铗归去乎,食无鱼!”可见鱼之要紧。但要后浪推前浪地从长江源吃到人海口,难度却是甚大。好在人都是颇能随缘的,做得到逮一段水面吃一段水面,就已然口福不浅了。我那位嗜鱼如命的朋友后来成了一位浪迹江海的行脚僧,数度探看过长江源,还在崇明岛住过一年多,算是大致实现了梦想。可惜他不喜著述,也不爱摄影,自言只是“搜尽江鱼打腹稿”,否则我就可以更直观地分享他多年来断断续续的“吃遍长江”之旅了。

惭愧的是,对我来说同样是魂牵梦萦的长江源,至今都还没去过,但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青衣江、岷江、嘉陵江、乌江、赤水、湘江、汉水、沅水等大小河流中的鱼,却吃过不少。其中给人以深刻印象的鱼类良多,诸如金沙江的肉石巴,雅砻江的细甲鱼,大渡河的猫儿鱼,青衣江的丙穴鱼,岷江的江团、泉水鱼与岩鲤,沱江的鲢鱼,嘉陵江的水密子与胭脂鱼,乌江的青波,湘江的黄鸭叫,等等,无不令人回味。在江苏南通,诗人张小波同我拼死吃河豚时,还发生了一起中毒事件,不得不在当地人民医院的急救室里洗胃,在短短15分钟内先喝后吐了一巨桶冷水,累得几乎虚脱。不过,最让我难忘的,是在雅砻江下游的二滩电站水库,先吃了包括长江鲟(养殖品)、绿浪鱼、油鱼在内的美味后,去参观二滩水电站博物馆。只见一排又一排的博物架上,尽是泡在满水杯的福尔马林液体中的各种鱼类标本,它们多达百余种,大部分都因电站的建立而消失了。正巧,我那个嗜鱼的朋友是当年收集这些濒临灭绝的鱼种的生物学家之一。他在电话中说,那一段日子,是他惟一一次守着众多珍奇的鱼类而不敢也不忍动箸的时候。水电工程固然能造福生民于一时,但其对环境的破坏,却可能是永远都难以恢复的。我在云南跟另一个玩奇石的朋友去长江一条叫普渡河的支流找石头时,发现不仅鱼种少了,就连奇石也将在蓄水后的平静中面临灭绝之灾,因为没有水流的冲刷,好石头就不可能再有了。在著名的“长江三鲜”(刀鱼、鲥鱼与河豚)中,因为余生也晚,加之三者都是扬子江的洄游鱼,在地理上与我老家所在的川江有首尾之遥,三鲜之中,也就只得其二。真正的鲥鱼是再难寻觅得到的了。据资料显示,1955年的江阴县,年出产刀鱼20万公斤、鲥鱼47万公斤、河豚6.5万公斤,而现在,野生鱼几乎已全部绝迹,其中鲥鱼的境况最为堪忧,年产量不足500斤。

遥想当初,苏轼贬于黄州,因见山水秀美,风物殊胜,虽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之厄,仍满心欢喜,脱口咏出了“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佳句。这种见河及鱼、见山及笋的联想,中国人是尤其丰富的。多年前,我曾有一段时间住在诗人万夏位于成都青龙巷的家中,一日正看电视《动物世界》,万夏的母亲从旁脱口而出: “这只老虎的前蹄炖出来肯定是满满一大锅!”少顷又言: “这只天鹅的颈子好长,卤出来可以装一大盘!”最后,终于看到了一条扬子鲟,立即十分内行地赞叹:“看啊,一身好有嚼头的脆骨!”虽然当时被我和万夏一阵讪笑,但细想之下,如果哪一天老虎天鹅们多得成灾,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真正过分的是我听到的一个笑话,后来才知道确有其事,说是两个重庆的老饕实在是馋虫附身,忍不住在动物园的驼鸟腿上剜下两斤半精肉,正切丝配以芹黄爆炒时,被管理员逮了个正着。后经查實,两人并非穷得需偷肉维生,而是因为家住动物园边,日日面对众多美味而终有图谋。据其供词称,经二人反复评估,一致认定驼鸟大腿上的活动肉必定鲜美无匹,并且易于得手,遂痛下杀着。由此可见,一些人的好吃已到了不顾王法的地步,东坡泉下有知,不知又会诌出几句什么样的诗来。

此后,至少有一些日子,我是不敢临渊羡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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