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不住地眼泪往下流

时间:2023-05-05 19:55:22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有时候看到别人落泪,我们没有身临其境或者真切的体悟,会觉得有些想不通。如果真正自己经历过一次或两次,才会觉得,没有白流的眼泪。

平生只有一个妹妹,比我还小一轮。当她结婚的时候,特别是在阿訇给他们念尼卡哈(穆斯林的婚礼证词)的时候,我的眼泪就禁不住地涌出来。那时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喜悦,也不是悲哀,而是一种舍不得的疼惜。没有姐妹或者没有生过女儿的人,是感觉不到的。这一刻,我想起那个巴基斯坦女孩的父亲,为何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流,把几个手巾都擦湿了。他整个人像松开缰绳的牛一样,没有一点儿落脚停下来的样子。我当时根本没有设身处地去想,老人这是怎么了?

星期六的中午,我只身前往香港湾仔的清真寺,只为参加一个皈依仪式。星期五见到爱群道清真寺的杨阿訇,他说:“一定要来啊,五个姐妹,两个兄弟,总共七个人呢,有你感兴趣的内容。”我答应着,便安排好了第二天的时间和行程,顺便给另外一个皈依的兄弟穆斯塔法打个电话,问他是否同去。穆斯塔法是因为在深圳喜欢上了新疆维吾尔族人和香港印巴人的咖喱饭,进而认识了很多穆斯林朋友而接触了伊斯兰教。他自学了两年之后,才自行决定入教的。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小伙子,对信仰的选择可不是闹着玩的。穆斯塔法说,有一次在深圳的新疆餐厅吃到了羊肉串、烤馕和拉条子,他觉得好吃极了,后来多次在附近搜罗品尝。在香港的重庆大厦,他更加有味地品尝了来自南亚的各色食品,馋嘴小伙子认识了餐厅老板和他们的兄弟姐妹,一起参加活动。从小一个人长大,在家里也是孤孤单单的穆斯塔法,在和这些与他肤色不同却能用广东话交流的朋友们在一起,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也找到了快乐。于是就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了解,最后他坚决地选择了信仰伊斯兰教。他说:“是因为我感受到了穆斯林兄弟姐妹之间的热情、坦诚和亲密无间,让我不再孤单了,我喜欢这个群体。”

穆斯塔法和我约定在车站四号门口见面。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如约相见,一起前往湾仔的清真寺。从大学站到红磡,然后由出口出去,对面是理工大学,天桥的第一个出口下去坐上111路或者101路巴士,过海就到了港岛。穆斯塔法对这里的路线了如指掌,从车站到清真寺,穿过几个巷道,走过几个捷径就到了。在皈依仪式还没有开始之前,他就已经轻车熟路地洗完大净,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本《圣训》认真阅读起来。

那天来的人比较多,很多是来自印尼和菲律宾的穆斯林女性,他们大多数都是在香港人的家里做佣人。据旁边的一位朋友说,今天皈依的女孩都是菲律宾人。她们以前有的信仰天主教,有的信仰佛教或基督教,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她们强烈地要求皈依伊斯兰教,而且已经得到家里人的同意。另外两位,一位是香港华人小伙子,一位是加拿大人。

这些来自东南亚的女子为什么会在香港这个所谓的花花世界重新紧握信仰的绳索呢?一位菲律宾女孩的话让我震撼。她说虽然和香港人接触多,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心距太远,经常孤寂地渴望找到一个心灵的归宿,让自己有所依靠地活着,而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仪式结束后,本来还想继续攀谈,问一些问题,而她们由于内心的喜悦,一个个急着去庆祝了。虽然没有更多来自她们的信息,但是我却在此时认识了一位兄弟,他刚刚得到的名字是苏莱曼。至于他的中文名字,至今我也不知道。

其实在水房洗大净时,我已经看到他了,当时有一位巴基斯坦老人在检查他是否真的会洗大净。苏莱曼一副认真的样子,可能来自于老人的严肃和威慑。当时不知道情况,只觉得虔敬的老人抱着负责任的态度在做事,而苏莱曼又似乎要证明什么,旁边还有两个青年和几个小朋友。

等皈依仪式开始时,我才知道,楼下水房碰到的小伙子,就是今天皈依的主角之一。皈依?很多人都会稀奇地说,当穆斯林要涮肠子、洗肚子什么的。其实根本没有。几位阿訇和亲友以及对皈依仪式比较感兴趣的人坐在后面,前面放一把椅子,一个个按顺序来。菲律宾女孩早就准备好了,她坐在椅子跟前,身穿宽松带有花纹的长袍,头上戴着盖头,恭敬严肃地按照杨阿訇的指引进行皈依仪式。杨阿訇念了一段《古兰经》,给女孩起了穆斯林女子的经名:法蒂玛。然后让女孩念清真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以证明她已经掌握了一些伊斯兰教基本知识,并从口头上承认对伊斯兰的接受。女孩念完,站起来面向亲朋好友说一声赛俩目问候。阿訇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古兰经》、礼拜毯、头巾等交给女孩,女孩表达了谢意之后,阿訇便宣布仪式完成。在座的人都算是女孩皈依的见证人,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向女孩表示祝贺。诚如杨阿訇先前说的,仪式说起来就是按照穆斯林的洗浴顺序进行身体的洁净,然后得到一个经名,再从口头上承认和接受皈依,就可以了。

轮到苏莱曼,他可能练习得少了一些,也可能有些激动或者紧张,杨阿訇让他说经名,他一字一句地说,自己的名字是老人给取的,苏莱曼。杨阿訇让他念清真言,他舌头显得有些大,转不过弯似的,下面几个小朋友都着急地大声念了起来。杨阿訇耐心地鼓励他别紧张,再念一次。苏莱曼微微一笑,放松心情,重新一字一句地念了清真言。杨阿訇点头表示通过,接着让乡老送给他一本《古兰经》、一张礼拜毯和几本伊斯兰教义方面的书。完成仪式,几位亲朋马上簇拥过来,握手的、拥抱的、亲吻的。苏莱曼被这热情深深地感动了,眼泪汪汪地接受着每一个人的祝福。拿上礼物,苏莱曼再向阿訇及各位见证人道一声赛俩目,收拾好随身物品,整个人像变了样似的,脸上的笑容好半天难以退去。

下午的礼拜结束了,他一个人还坐在大殿的一个角落。我走到跟前时,他道一声赛俩目,一起席地而坐,彼此留个电话,希望将来多联络。苏莱曼说:“现在我们都是穆斯林兄弟姐妹,不要客气。”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一天下午,我接到苏莱曼的电话。他那边显得有些沉稳,兴许他已经想好了,知道我会答应。他说自己马上要结婚了,希望我能给他当证婚人。我当然愿意。苏莱曼从小就自己和奶奶过,家里没有什么亲人,也认识不多几个华人穆斯林,所以他想起了我,而且我能用英语交流。

在地铁口见到苏莱曼,他西装革履,因为要探亲商量结婚的事情,自然要正式一些。他先带我去看了看他的房间,然后一五一十地给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苏莱曼是香港华人,他从小没有见过父母,是奶奶养大的。完成大学学业后,在一家网络公司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位巴基斯坦女孩。他们从陌生到交往,慢慢熟悉,他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巴基斯坦女孩。在香港,女孩结婚是比较不容易的事情,何况巴基斯坦有着早婚习惯,所以女儿到了一定年龄,巴基斯坦老人自然也是比较着急的。

他们相爱之后,这个女孩就一个要求,她的婚姻没有父母的口唤(同意)是不行的。她的父母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女儿找个穆斯林。她问他:“你愿意为我皈依伊斯兰教吗?”那时的苏莱曼还真不知道该做何选择。他没有信誓旦旦地答应,他说让他先了解一下,然后再决定。女孩有些失望,但是她也没有用强令的方式去要求什么,她知道她别无选择。为了父母,她不能背离父母和家庭;为了爱情,她也舍不得这个懂事、善良、上进的香港小伙子。

苏莱曼开始走进清真寺,接触穆斯林朋友,读《古兰经》和一些介绍伊斯兰教教义的书。他发现书中阅读到的和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在日常交往中,他的确碰到了和所谓恐怖分子一样装束的人,但是这些和蔼善良的人,根本无法拿他们与那些“恐怖分子”相比。苏莱曼一边研读,一边和巴基斯坦女孩交流着自己的看法。

有一天,苏莱曼说:“现在我已经学会了说赛俩目,也会念清真言啦。我想去看看你的父母和家人。”女孩欣喜若狂,她知道苏莱曼已经掌握了伊斯兰教的基本常识。一个为了她而如此努力学习的人,不是因为爱她,他会这么做吗?

母亲知道女儿有了男朋友自然很高兴。当她听说是一位香港人,不是穆斯林时,母亲的脸凉了,不客气地说:“你有本事给你父亲去说,我没有这个胆量。”女孩还想求母亲,但是她又担心惹得母亲不开心。她壮着胆子跪在父亲的脚下,如实说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没有说完,父亲的胡须随着脸上肌肉的痉挛而跳动。她吓坏了,低着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父亲手颤抖着举起来,又慢慢放下去。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孩子,婚姻大事,我们给你做主,不过还是要你自己选择。我不想让你找不到对象嫁不出去,也不想让你嫁给我不放心的人啊。”他老泪纵横。女儿见父亲有个松口,壮着胆子说了这个香港人有意入教跟随她。随后苏莱曼的行为着实让她的父母放心了。他的认真、善良和沉着,使她们一家人都喜欢上了这个香港人。就这样,苏莱曼为了她,选择了皈依伊斯兰教。

皈依前,那个教他洗大净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严肃的老丈人。结婚念尼卡哈那天,我们一同前往他家里。巴基斯坦人也注重兄弟姐妹及亲属关系。我们刚到,家里已经挤满了周围邻居和各路亲戚朋友,他们是来一起见证苏莱曼婚礼中的尼卡哈仪式的。

杨阿訇详细询问了父母及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和决定,最后给他们念了尼卡哈。我看到了一家人的眼泪,还有态度庄重的样子。那是一种难舍,从小养这么大的女儿就这么要走了,做父母的,做哥哥弟弟的,自然都舍不得。

杨阿訇说现在开始念吧。女孩的父亲便拿出存放在柜子中有了岁月的《古兰经》,放到桌子上;再拿出一个小香炉,燃起一根印度香,浓郁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苏莱曼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跟随杨阿訇,念出一句句证词。苏莱曼跟着念着,声音有些微颤,可能是一种激动,也可能是被身边老父亲的泪水给感动的。女孩的父亲一句句地听着阿訇和苏莱曼的证词,眼泪从眼角涌出,掉在胡须上,抖落掉,又流下来。在每一句证词中,老人有力地抬一下手,似乎要拦挡,又要鼓励。我知道,作为父亲那是一种难以自控的行为。

尼卡哈结束了,家人端上来各式甜点和奶茶。女孩父亲给杨阿訇和在座的亲戚让着吃,自己却干瘪着嘴唇,难以下咽。女孩父亲还拿出《古兰经》,把彩礼的意义和男子应该尽到的义务说了一遍。他接着说:“那些我都不要,只要你能对我女儿好,其他什么都不要。”苏莱曼默默地点着头,也是很坚决的样子,不过没有机灵地口若悬河地去承诺。他更为凝重地听着老父亲的安排。

该走了,新娘子穿着一新,打扮完毕。母亲已经哭成泪人儿,躲在厨房不敢见人,一个姐姐眼泪汪汪地扶着妹妹。新娘子一身巴基斯坦新娘的装束,红色配大花。她的两个哥哥抹完眼泪,鼓着劲儿把我们送到楼梯口,却不见了她的父亲。

我带着新郎官和新娘子上了车,这时我看到了她父亲,他急匆匆地从某个角落走出来,挡在车的前面。我赶紧下车。他说等一下。只见他泪眼汪汪地说:“还有一个‘讨白’没有念。”他举起双手,面朝西,嘴里念念有词,眼泪伴着他颤抖的双手又一次流下来。我想扶一下他,又担心会破坏了他的某种感觉。苏莱曼从车上下来,默默地站在父亲的身后。父亲念完,双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在擦拭眼泪,也是在完成一个祈祷的最后环节。苏莱曼从后面握住老人的手,嘴唇颤抖着说:“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一定照顾好她。”

父亲没有说话,看着我,一个赶紧走的手势。这个手势一出来,车内的新娘哭声更大了,不是表演,也可能是一种需要,出嫁的女儿不哭怎么行?我想,在这种气氛下,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时间过得真快,苏莱曼和巴基斯坦媳妇的孩子已经三岁啦。苏莱曼从一个香港华人,因为爱情皈依伊斯兰教,也因为皈依让他不仅找到了爱情,组建了家庭,有了子嗣,还有了一个幸福的生活状态。苏莱曼说:“人还能怎么样?感谢安拉给我的一切,我知足了。”

有一次,我看见苏莱曼带着儿子从路边走过来,他说自己从过去只有奶奶一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走出来了,不仅有了兄弟姐妹,还有了现在这么乖巧的儿子。让他最为开心的,是他有了坚定的信仰,找到了一种更加真实的依靠。我看着他,不由得想,人活着,就是这样。我们同一天过着同样的二十四小时,有些是富足饱满的,有些是空缺稀落的,生命就是这样,生活看自己如何去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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