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拜火教徒的足迹

时间:2023-05-05 19:20:37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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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0年前,生活在极寒地区的雅利安人进入伊朗,带来了敬拜火与光明的原始信仰。后来,历经阿契美尼德、安息和萨珊王朝1000多年的发展演变,这一信仰逐渐复杂成熟,构成了扬善弃恶、敬拜光明、诅咒黑暗、崇尚善思善言善行的一整套神学理论体系。有学者认为,拜火教(在中国又称祆教)带有一元论色彩的善恶斗争观念,影响了犹太教、基督教乃至伊斯兰教思想。1300年前,阿拉伯人入侵,伊斯兰教遂取代了拜火教乃至整个波斯帝国文明。

20世纪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政府从上到下高举民族主义大旗,大力鼓吹阿拉伯人入侵前的波斯-拜火教历史。伊斯兰革命后,政府转而强调伊朗伊斯兰教化后的历史,用一切史料进行去魅、解构拜火教和波斯帝国文明,同时强调伊斯兰教的优越性。但是,直到今日,如何看待“外敌”的宗教信仰成为本民族主流信仰这一事实,依然是伊朗知识分子的心结。

“在信仰问题上政府很难说一不二了”

我在亚兹德遇到的第一位拜火教徒是丽娜(见《世界知识》2013年12期“亚兹德:那位德黑兰回来的女大学生”)姐夫的同事——在省自然博物馆工作的霍斯鲁先生。我在霍斯鲁的办公室里见到他。他先热情地与我打招呼,然后示意我一起走出办公区,来到一个僻静角落。他解释说:“看到刚才椅子上坐的那位戴眼镜、留胡子的家伙没?他是‘巴斯基’(伊朗民兵组织),咱们说点啥,他都会给政府打小报告。”

“您作为拜火教徒现在的境况如何?对现状满意么?”我急不可耐地想打听关于拜火教徒目前境遇的一切。

“不满意又有什么办法?”霍斯鲁苦笑了下。

“革命后拜火教徒的数量增加还是减少了?”我继续追问。

“肯定是减少了。现在亚兹德大概有三四千人,伊朗全境大概2.5万人。当然,数量减少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宗教迫害——至少政府没像阿拉伯人占领时期那样向非穆斯林征收额外税收。拜火教徒中有能力的人,比如外科手术医师、科学家,像其他伊朗人一样,全都移民美国、加拿大了。现在美国航空航天局的负责人就是伊朗裔呢。”

“你们能在公共场合宣讲教义么?”

“我们只能在家中和拜火教场所从事宗教活动、宣讲教义,这是伊斯兰共和国嘛”,他故意把伊斯兰一词加了重音,“不过现在有了互联网,年轻人获取信息的途径增多,在信仰问题上政府很难说一不二了。”

随后,根据霍斯鲁的建议,我通过电话联系上了拜火教祭坛负责人之一——艾斯凡达尔,并约定与他在当天傍晚见面。时间尚早,我便先去城郊的两座寂静塔参观,这里是旧时拜火教徒死后天葬的地方。拜火教敬拜水、火、土等自然元素,认为若掩埋死尸会污染土壤,故而实行天葬。伊斯兰革命后,政府出于卫生考量,废除了寂静塔的天葬活动。

刚好有一名导游在向一群西方人介绍拜火教丧葬文化。我便上前与导游交谈,得知他曾在中国做过生意,往伊朗倒些廉价货,后来由于制裁,美元走高,对外贸易成本过大,他便改行当导游,今天带的是澳大利亚游客。

我忍不住“盘问”起他对伊朗改宗的看法,他的回答比较淡然:“伊朗人改信伊斯兰教肯定有入侵者的压力,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伊斯兰教与拜火教有很强的一致性。比如都崇拜惟一的神,日日祷告,注重生活和饮食的洁净。你看那些拜火教徒像穆斯林一样,多身着白衣,一旦衣服有污尘,便立刻更换。”

但宗教不仅是哲学信仰问题,更涉及社会观念,于是我继续问他:“两种宗教的社会理念,比如婚姻家庭问题,也是一致的?”

“差不太多。比如,拜火教没有禁止一夫多妻制。对于婚外情,拜火教说要把人下铜汤锅,伊斯兰教要拿石头砸死,半斤八两吧。还有,面纱头巾这东西,貌似是穆斯林入侵伊朗后,从拜火教徒那学来的。总之,拜火教跟伊斯兰教一样,都是保守的宗教。”

突然,他话锋一转:“你为什么对宗教这么感兴趣?现在地球上宗教发达的地方没有一个不落后的。中国短短几年就成了发达国家,就是因为你们什么都不信,靠自己双手打拼幸福。”

真是想不到,在中国人抱怨自己道德沦落、信仰缺失的当下,有人却羡慕中国的无神论。

“两面看革命对拜火教的影响”

傍晚时分,我如约在市中心的拜火教祭坛见到艾斯凡达尔。这座祭坛建于1940年,是典型的波斯风格建筑,细长的石柱支撑起宽大的门廊,柱影映在祭坛前一个小小的水池中。

一番寒暄后,艾斯凡达尔邀我到售票亭饮茶聊天。我开门见山地问他:“1300年前阿拉伯人入侵,是什么原因使伊朗人改宗?伊朗教科书说是因为伊斯兰教更有吸引力。”

他扬头哼笑了一声:“因为阿拉伯人的刀剑。把刀架到你脖子上,让你信他们的宗教,你信还是不信?当然,萨珊王朝末期时拜火教也有些问题,但90%的伊朗人是被武力逼迫改宗的。”

“从官方宗教地位跌落后,你们自己有无反思?”

“我们一直在改革,与时俱进。比如,以前拜火教规定年轻人婚姻必须由父母包办,而且鼓励近亲结婚,现在我们已经下令禁止了。现在穆斯林倒死守教条,有点像萨珊王朝末期的我们。”

“那你怎么看伊斯兰教?”

“恐惧、仇恨”,艾斯凡达尔看着前方,“历史已经把这种情感凿进了每一个拜火教徒的大脑里。”在哈里发时代,穆斯林歧视拜火教徒,不仅额外征收人头税,而且强迫其外出时佩戴黄牌以表明非穆斯林身份。哈里发玛蒙得知呼罗珊的一株柏树是由拜火教创始人琐罗亚斯德亲手栽种的,便命人将其砍倒,送到巴格达建造宫殿。16世纪萨非王朝成立后,强行推广什叶派信仰,就连逊尼派也未幸免刀剑之难,更何况是拜火教徒。法尔斯和克尔曼省曾是拜火教徒大省,现在除了半坍的祭坛,已难寻教徒踪迹。

“革命对你们造成了什么影响?”

“这事要两面看。伊斯兰革命后我们的宗教肯定受到了限制,因为在巴列维国王时期我们可以公开传教,官方也给我们很多经援和宣传。现在这些东西肯定是不允许的。好的一面是,伊斯兰政府上台后,经济外交双双失败,很多革命前对伊斯兰教抱有幻想的伊朗人,已经彻底觉悟。革命后虔诚穆斯林的比例已较革命前大幅下降了,很多伊朗年轻人重新燃起对拜火教的兴趣,希望寻根,回到祖先的文化中来。”

“现在有年轻人皈依拜火教?”

“很多很多”,他指指窗外。祭坛的庭院里、长椅上,到处都是年轻人,每分钟都有人来买票参观,把售票员忙得团团转。我见过的伊朗景点中,只有伊斯法罕百万平米的广场比这儿热闹。“但我们不能接收他们”,艾斯凡达尔说,“因为按伊斯兰教法和伊朗法律,穆斯林改宗要处绞刑。”

年轻拜火教徒的自信

与艾斯凡达尔话别后,我去亚兹德古城区散步,路过一个写有“拜火教”字样的门牌,便轻声开门入内。里面竟是一个小讲堂,一群年轻男女正围成一圈热烈地讨论问题,看到有外国人进来,一下子炸开了锅。待我说明来意后,组织者安排了一名叫西蒙的小伙为我答疑解惑。

西蒙肤色黝黑,鼻梁高耸,一副印度人的摸样。一问,果然是早年因宗教迫害前往印度的帕尔西人后裔。西蒙的祖父因为看到巴列维国王大力扶植拜火教徒,便从印度迁回了伊朗。西蒙生性活泼,大方地跟我聊起天:“你看,我们的宗教很开明,男女生从小就一起上课,把彼此视作兄弟姐妹。穆斯林却把男女生从小分开,反而导致心态失衡,导致伊朗街上性骚扰的事很多。”

谈及伊朗拜火教的前景,西蒙与老一辈信徒的谨慎哀怨不同,展现出强烈自信:“我时刻准备着迎来拜火教再度成为伊朗国教的那一天。”

“何以如此确信?”

“现在我们虽然屡受限制、打压,虽然我们数量很少,但每一个人都是真心虔诚的教徒。而那些穆斯林,我打包票,有六七成是假的——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为了攫取利益。现在,年轻人的心灵属于我们,已不再属于他们了。”

这话似曾相识。伊斯兰革命前,受国王世俗独裁统治压迫的青年穆斯林也认为,自己的宗教将夺取政权并繁荣昌盛。不过,目前情形表明,第一个愿望的实现会导致第二个愿望的破灭。革命后,伊斯兰法律规定改宗者处以死刑,反而使很多留学欧洲的伊朗精英利用该条款获取了合法定居。他们先到教堂宣布加入基督教,然后向当地申请政治避难,成功率到目前为止,100%。

“这边宗教压力这么大,没想过出国么?”我笑着问西蒙。

“我为什么要走?这是我们祖先的土地,拜火教徒的土地。他们才是外来人,要走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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