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一种特殊的语序:“中+名词”

时间:2023-04-19 21:30:06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上古文献中方位词“中”和名词结合一般是放在名词后,但是也有很多放在名词前的。这种“中+名词”的特殊语序主要出现在《诗经》中,如:

(1)葛之覃兮,施于中谷。(《周南·葛覃》)

(2)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邶风·终风》)

(3)肃肃兔罝,施于中逵。(《周南·兔罝》)

(4)肃肃兔罝,施于中林。(《周南·兔罝》)

(5)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邶风·式微》)

(6)愿言思子,中心养养。(《邶风·二子乘舟》)

(7)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鄘风·柏舟》)

(8)中冓之言,不可详也。(《鄘风·墙有茨》)

(9)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王风·黍离》)

(10)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小雅·南有嘉鱼之什·菁菁者莪》)

(11)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大雅·生民之什·民劳》)

(12)鸿雁于飞,集于中泽。(《小雅·鸿雁之什·鸿雁》)

(13)中田有庐,疆埸有瓜。(《小雅·谷风之什·信南山》)

《诗经》“中”出现共67次,“中+名词”就有51次,“名词+中”只有6次。先秦别的古籍里也有方位词“中”放在名词前的现象,但没有《诗经》这么多,《论语》中出现过1次,《孟子》中出现的稍微多一点,约10次。因此有的学者认为《诗经》这种“中+名词”的结构是出于押韵的需要。《诗经·鄘风·柏舟》第一章:“泛彼柏舟,在彼中[tium]河[hai]。髡彼两髦,实维我仪[ngiai]。之死矢靡它[thai]!”从构拟的读音可以看出来,“中”不和“仪”、“它”押韵,“河”才和“仪”、“它”押韵。因此凡是《诗经》中“中+名词”放在句尾的,都可以从押韵的需要来解释这种方位词前置于名词的特殊现象,但是《诗经》中这种用法还出现在非句尾位置:

(14)中田有庐,疆埸有瓜。(《小雅·谷风之什·信南山》)

(15)中冓之言,不可详也。(《鄘风·墙有茨》)

下面用表格来表明《诗经》“中”字的使用情况:

从上面的表格可以看出,“中+名词”用在非句尾的比率更高。因此单纯用押韵解释这种现象还是说不清原因。另外这种用法还出现在先秦其它非韵文的文献中,下面是出现在其它先秦古文献里的一些例子:

(16)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周易·繋辞下》)

(17)力不足者,中道而废。(《论语·雍也》)

(18)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公孙丑章句下》)

(19)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孟子·离娄下》)

(20)货财粟米者,彼将日日栖迟薛越之中野,我今将畜积并聚之于仓廪。(《荀子·王制》)

(21)兵革器械者,彼将日日暴露毁折之中原;我将修饰之,拊循之,掩盖之于府库。(《荀子·王制》)

(22)夫谋之廊庙,失之中原,其可舆?(《国语·越语下》)

这些“中+名词”从押韵的角度也讲不通。很多学者认为这种“中+名词”的现象是原始汉藏语特点的遗留。汉藏语系包括汉语、藏缅语族、壮侗语族、苗瑶语族。这是李方桂(1937)在他的《中国语言与方言》提出的分法,他认为壮侗语族,苗瑶语族同汉语、藏缅语族不仅在现状上有许多共同的特点,而且存在发生学上的关系,应属于同一语系。还有一种分类法以美国学者白保罗为代表。他在《汉藏语概要》(1972)中,把汉藏语系分为汉语和藏-克伦语两大类,又在藏-克伦语下面分藏缅和克伦语两类。他认为苗瑶语和壮侗语同汉语不存在发生学上的关系,其相同之处或相似之处来源于相互的借用,或来自于类型学上的一致。汉藏语系中,有方位短语的语言并不只是汉语一种,从方位词和名词的排列语序来看,可以分为两类:(一)名词+方位词。例如:汉语;藏缅语族的彝语、白语、土家语、载佤语、基诺语等。(二)方位词+名词。例如:壮侗语族的侗语、黎语、毛难语等。

据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第五研究室(1985)编《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可以看出壮侗语族诸语言在表示“里边、内部”义时,基本上都是方位词+名词的次序。如下表:

上表中黑体的部分代表方位词,它们基本是放在名词的前面的。

向日征(1999)《吉卫苗语研究》指出在吉卫苗语中表示位置的方位名词能受普通名词修饰,如下表所示:

从上表可以看出在吉卫苗语中名词和方位词结合的方位短语中,名词是放在方位词后的。

按照李方桂的分类法,苗瑶语与壮侗语和汉语存在发生学关系,是同一语系,那么上古汉语中的“中+名词”现象就是原始汉语特点的遗留。按照白保罗的分类法,壮侗语和汉语不存在发生学上的关系,不属同一语系,那么上古汉语中的“中+名词”现象就是一种语言借用现象!

《诗经》中只有方位词“中”才有这样的次序,但是在苗瑶和壮侗语中几乎所有的方位词都有这样的次序,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这需要进一步的后续研究。

这种特殊的“中+名词”的现象到中古和近代仍然有:

(23)夫纣虽嗜酒,亦欲以为乐。令酒池在中庭乎?则不当言为长夜之饮。坐在深室之中,闭窗举烛,故曰长夜。(《论衡·语增篇》)

(24)中道还兄门。(《孔雀东南飞》)

(25)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陈思王曹植《吁嗟篇》魏诗卷六)

(26)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陈思王曹植《送应氏诗二首》魏诗卷七)

(27)夜中(秘府论作(中夜)不能寐,(《初学记》或作寝。)起坐弹鸣琴。(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魏诗卷十)

(28)蟠蟀在户牖,蟪蛄号中庭。(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魏诗卷十)

(29)玄鹤降浮云,覃鱼跃中河。(张华《轻薄篇》晋诗卷三)

(30)乘风宣飞景,逍遥戏中波。(陆机《棹歌行》晋诗卷五)

(31)黍稷方华,中田多稼。(陆云《失题(八章)》晋诗卷六)

(32)故人在中路。(唐·王维诗)

(33)众嫌我独赏,移植在中庭。(唐·白居易诗)

(34)曾使河阳,回在中路,以酒困寝于路隅,忽有一人荷策而过。(《太平广记》卷第七十八)

(35)先从征卢循,值小失利,船舫遭火垂尽,贼亦交逼,正在中江,风浪骇目,荀恐怖分尽,尤念观世音。(《太平广记》卷第一百一十)

但是“中+名词”相比于“名词+中”从《诗经》以后就锐减。到了现代汉语,只剩下“中道”“中流”“中途”“中心”。其中“中道”经常出现在成语“中道而废”中,“中流”经常出现在成语“中流砥柱”,“中心”由“心内”的意思引申出表示“事物的主要部分”等意思,只有“中途”还看得出“路途(过程)的中间”的意思,而且也不只出现在固定结构里面。《现代汉语词典》就有两个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一点:1.在回家的中途下开了大雨。2.他原先是学建筑工程的,中途又改行搞起地质来。

参考文献:

[1]张世禄.先秦汉语方位词的语法功能[J].河北大学学报,1996,(1).

[2]向日征.吉卫苗语研究[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9.

[3]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第五研究室编.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C].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5.

[4]本尼迪克特著.乐赛月、罗美珍译.汉藏语言概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语言室,1984.

(刘晓梅,南京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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