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时间:2023-04-19 08:45:13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高中同学晴野来北京找我。他只能挑我没课的时候来,因为我总是在抱怨我们的考勤制度有多么的严厉,不像他闲来荡去,手里攥着大把的时间。晴野在S大影视戏剧文学学院,从专业上说我们是同行,但他经常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不似我成天蓬头垢面地闷在宿舍里构思、编剧本、写读书报告,活得暗无天日。当然,一般来说他是不会做出翘课睡觉这种没水准的事情的,好歹是文艺青年,总要有点格调,或拍拍静物,或看看小众电影,或读读古典小说。听他说起他们大学的课,貌似真的比我们的快乐。他说他们老师很变态,期中考试的时候放加斯·范·桑特的《大象》,却让学生当堂写一篇关于《鬼子来了》的影评——目的是为了考察前一回有谁没来听课。“真悲剧。”我应和说。“是啊,满脑子还晃着枪击案呢,突然间要分析抗战,人格差点就分裂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这般当学生的艰辛,真是一把辛酸泪,都付笑言中。

“你们养什么宠物没?” 晴野突然扯出一个话题。“这个……还真没有。”“我们那儿好多奇葩……班长养了两只龙虾,竟然还一只怀孕了。旁边宿舍一哥们养了只乌龟,有一天让乌龟晒太阳忘了拿回去,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乌龟已经脱水身亡了……旁边的旁边不知打哪儿捡了只小猫,一窝人没事儿就拿猫当保龄球玩……”“你们真残忍。”我忽然很伤心,仿佛初次发现了人类和动物之间的鸿沟。他耸耸肩,一本正经地道:“男生光是养活自己就挺不容易了,养宠物无非是图个乐子。”“也许它仅仅是你们的宠物,但你们却将是它的一生。”我给他讲我家的金毛犬,讲它在草地上的奔跑,讲它的天真和太阳般的热情,讲它生气的、快乐的、忧伤的表现,他亦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去吃烤口蘑,吃着晴野忽然跟我说:“我们对面宿舍学声表的买了个电吉他。”听到这个我又惊诧了,心想这男生宿舍到底是有多焦躁啊?“每次着急赶作业的时候对面准得来上一曲,好几回烦得我都想打110了……”我表示理解,完全能够想象,正当你绞尽脑汁去憋几万字作业的时候,对面突然一阵不管不顾的电吉他声……可晴野话锋一转:“虽然烦,但我从来没有去踹他们宿舍的门。”“你怕两个宿舍打起来?”“不,我只是还没烂到对别人的梦想指指点点的地步,毕竟考上艺术院校挺不容易的,全当他们是撩拨一下志气,将来才有气魄开创天下。”

这话说得有道理,让我想起了许巍,一个自由自在、因为爱音乐而成功的歌者。现实中有很多艺术天才往往是靠自学成才的,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学院派”和“自由派”的原因。就算是在我们艺考生当中,也有一些人并不是因为单纯的热爱才来学习的。他们有的是为了应付高考,有的人是顺从家里的安排,还有的是稀里糊涂懵懂而来。我们成功了,脚下不知踩着多少人的梦想,体验着一大部分人体验不到的艺术时光。以后将会有更少的人更加成功,脚下踩着我们的梦想——在梦想面前没有人是卑微的,在梦想面前任何人又都是卑微的。

六月中旬,我和熊猫忙里偷闲去看传说中的校音乐社演出,结果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等主唱开口吼了几句我们就受不了离开了。虽然关于摇滚我懂得不多,但总觉得摇滚不应该只是这样单调的声嘶力竭。也许他唱的是那种特别激烈的、我个人不能接受但有很多人喜欢的歌曲,不过为了自己的健康考虑,我还是明智地撤退了。从那个喧嚣的演出会场出来之后,路过琴房,不经意间听到里面有人在弹《克罗地亚狂想曲》,不禁驻足聆听。虽然这位不知年龄、不知性别的钢琴手的弹奏和原曲相差甚远,但是在我听来却似有千头万绪,一闪一转都是光辉,相比一墙之隔的摇滚盛会,这种流水一般的琮琮铮铮更加令我倾心,这也许就是高山流水的最原始情感吧。

那天老师上课的时候又谈到了屈原。老师说屈原是个极端的人,这个人不应该生在中国古代,倒是应该生到文艺复兴的意大利或者大革命中的法国。其实有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读屈原的作品,时常带着一种畏惧,畏惧的是文字中透露出的一种不羁,这种不羁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这位有个性的先贤,和一般的中国人真的很不一样。中国人讲求的是一个“和”字,万事讲究“以和为贵”,“调和”之道。屈原却如同一柄宁折不弯的铁剑,发誓与一切不公作斗争,然而“刚不能久,柔不能守”,这柄宝剑最终的下场,却是一个落水而亡。记得有一次我在网上找资料,无意中看到罗马美术馆里的一尊额尔达治武士石雕遗像,据说这人是额尔达治国几百万人中最后死的一个人,眼眶承泪,颊唇微笑,右手一剑自刺左胁。屈原自沉汨罗,大概就是这种样子——这对于我来说,未免太过沉重了。

受室友蛊惑,终于认真地看了几年前日本押井守的一部动画片,《空中杀手》。虽然故事的内容完全是靠百度才弄明白的,但开头的那一片蓝天瞬间就征服了我。片子自始至终都围绕着这片蓝天的轮回,反战啊,人性啊,这些我都无法深刻了解,唯独那一份爱,牵动我心。不老的孩子们,永恒之子,身体是未发育完全的青涩,阅历是已踌躇多年的成熟,而心灵的年龄却在无数次挣扎回首后,徘徊于境界的绳索上。他们的言行如孩童般的稚气未脱,另一方面,他们又过着成人的生活。“明天就会死去的人,有成为大人的必要吗?”说着这话的函南,在当水素举枪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几乎是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你要活下去,在求得什么改变之前。”坚定中透着无力,无力中又满含坚定,即使无意义,仍要将这份希望保持下去。押井守说:“我制作这部电影的动机只有一个——刚开始制作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正好55岁,才真正开始了解自己的人生。所谓的人生,无论是对小学生来说还是对我们这些大叔来说,都是很痛苦的。这是很正常的。对于你们这样年龄的人来说,现在只是漫长马拉松的起点。而我有些话想要告诉你们这些正在跑的人:很痛苦吧,但其实这感觉还不坏——当你跑到终点的时候能看到不错的风景。这就是我过了55岁之后的感想。”不知道当我55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感慨。

最近忙得天翻地覆!外国文学、外国戏剧、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古典文学、话剧概论……老师们像疯了一样地布置各种作业,表导课还让我们分小组表演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我们宿舍分在一个组,娃娃代表大家抽签,抽中的是《麦克白》,而我抽中的角色竟然是老国王邓肯……本来想借莎翁戏秀一下演技的,谁曾想竟落得个几句台词就被人暗算的打酱油角色,不过相对的,排练占用的心思和时间就少了很多,眼看着班里上下为悲剧忙碌热闹着,自己倒像个局外人似的,悲哀也罢,痛苦也罢,全像是和我不相关。“一切的报酬都不能抵偿你的伟大勋绩!”反正说完这句最有分量的台词之后,我就彻底休息准备着被刺杀了。在我晚上无牵无挂地看电影的时候,宿舍里其他三个苦兮兮的孩子还在奋力地背台词。悲剧的“麦克白”熊猫说:“帮我写点作业吧!你要是再这么闲,明天排练的时候我就拿水果刀刺你一回……”迫于她的淫威,我只好关上电脑吭哧吭哧地帮着写萨特的读书报告,否则真人版的《麦克白》恐怕就要发生了。

到了真正表演的那一天,四大悲剧顿时变成了四大喜剧。李尔王在荒野中的独白,麦克白和麦克德夫的决斗,这些经典桥段被我们充满激情地演绎成了笑料……终究还是把握不好入戏的尺度。尺度大了,悲剧变成了喜剧;尺度小了,观众又没悲剧的感觉。好辛苦啊!早早被“刺杀”的我坐在台下不停吐槽:太傻了,太傻了,受不了了,哈哈!虽然很对不起台上的演员们,可我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如山的作业断绝了我外出游玩的心,这个月一直凄惨地抱着笔记本写各种各样的东西,唯一能拯救我的就是音乐了。有一天兔爷给我推荐了一首歌,叫《Stay Wild》,是个澳大利亚姑娘唱的,我一听就被迷住了。野性生存,这个词总是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电影《秋日传奇》。野性难驯的崔斯坦那种天然的魅力,实在再没有谁可比得上了,整个影片的背景和底色,便是一种对新事物的好奇和喜悦,是一种我曾经很想拥有但却没有勇气去实践的生存方式。野性和自由还是不同的,它可以代表自由,却没有那一份随性。

自由的世界可以慵懒,但是野性的世界必须为了生存而战。我们都在渴望,哪怕没有可能做到。“有些人能清楚听见自己心灵的声音,并按这个声音生活,这样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成了传说。”

张牧笛:90后天蝎座女生。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学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中阶段曾在本刊开设《高一这一年》《牧笛短歌》等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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