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我们的耳朵

时间:2023-04-17 17:00:08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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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听死了。晓英说。她用指头堵住了耳朵。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像两段无辜的白蒜。

窗帘低垂。如往常一样,我们的游戏刚结束。晓英不喜欢白天做游戏。她说,别把窗帘拉上。但是,过一会儿,她又会气鼓鼓地埋怨,不是跟你说过,要把窗帘拉上?

那声音确实嘈杂,可仍在源源不断地发散。四面八方。如果你去过菜市场就会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味道。比如臭鱼烂虾的味道。比如果蔬腐败的味道。再比如,人体内蒸发出的酸臭味。它像掘进机一个劲地钻。你用两个指头堵住耳朵也不行。它还是钻。从指头和外耳廓的缝隙里,甚至直接从耳朵皮里钻入。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滞涩的声音如果串连起来,居然还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名曲《梁祝》呢。我太熟悉《梁祝》了,听过它的各种艺术表达。越剧的,徽剧的,二胡的,钢琴的,还有萨克斯的。那是能带给人享受的音乐,同时,带给人向艺术靠拢的某种形而上的信心。老实说我没听过这么糟糕的。沉闷、喑哑、苍白、呆板……我听出来了,它发端于一支铜管(我们这些家长里短的小市民习惯某种含混的称呼,像什么大号、小号、圆号、长号以及萨克斯号等,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叫它们铜管)。

于是,每次晓英发牢骚,我就对她说,有人在吹铜管。

不,是噪音。晓英气鼓鼓地纠正。

我摸着她那两段无辜的白蒜,温柔然而坚决地说,没错,就是铜管。

我的意思,噪音是一成不变的,而发端于铜管的嘴,尽管眼下缺乏艺术素养,但终究会翻越一道道山岭,把声音吹得悦耳一点。

晓英是我的现任女友。我俩交往已一年有余,按说也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尤其是我乡下的妈,一心想抱孙子,老爱在电话里敦促。我跟她说,你也不用催,众所周知,作为一个企业的小职员,你儿子成家的念头是非常强烈的,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急不得,我们要考虑晓英的感受。我妈就问,那你说,晓英的感受是什么?我吸入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说,到目前为止,晓英的感受么,还有待我去发现,挖掘。我妈并不欣赏我的幽默,嗯了一声便撂了电话。

我没对妈说实话。晓英的感受,像森林中的树木海洋里的水那么多。比如我的那些朋友过来看我,前脚刚走,晓英就开始嘀咕:某某的西服口袋上有个黑斑,估计是给烟头熏的,马兵你别近墨者黑啊,抽烟花销大,还有害健康。某某的眼睛色迷迷,马兵你要当心,别让他把你女朋友拐跑(嘿嘿,她弯着腰笑起来)……眼下晓英最迫切的感受是我俩居住的这个套房。七十五点五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本世纪初买的,虽说面积不大,可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与财力。当时我的工资少得可怜,六七百块钱,每月按揭,加上父母支援我的八万块钱,勉强算是还了贷。后来又东挪西凑借钱搞了装潢。晓英来了之后,喜欢在屋内溜达。看看厨房里的脱排,客厅里的墙纸,卫生间里的乳白色灯具,再看看镶嵌着灯池的天花板……她这么认真地看,我就得像个导游在身旁解说一番,比如灯具的出产地,比如空调的品牌,比如乳胶漆的型号,等等。可后来就不说了。主要是我累了,烦了,还很纳闷。你说你看什么呀,看来看去的,不看也是这几样,看了还是这几样。你说你看什么看。

可晓英不。晓英仍坚持要每天看一看。有时候我想她能看出什么呢?又不能看出钞票来。这真让人心里烦闷。有时候我真想把她扭来扭去的车轱辘脑袋拧下来歇歇。

不过,这样看来看去,晓英还真看出了点门道。她说,你这楼板不是混凝土浇上去的,而是五孔板搁上去的,你看,这儿有裂纹,那儿,也有裂纹。

我说,是吗?我怎么没发现?

你是猪嘛。晓英哼了一声。她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楼板上。她说,如果是预制板澆上去的,那隔音效果要好得多,反之,五孔板搁上去的,效果奇差。

晓英的五孔板理论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那天,由于某个历经数月辛劳的策划得到公司的嘉奖,一回家我便乘兴扑在晓英身上乱动。晓英知道后也兴奋哪。一兴奋她就报答我。她报答我的方式也是动。不过是左右扭动。后来我俩把手指叉在一起,眼闭上了,嘴张开了。一呼一吸。一吸一呼。

就在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那声音来了。呈辐射状。从门缝里从窗缝里从天花板的裂缝里从楼板里。扩散。我们不约而同把眼睁开。晓英顺势把我推开。也可能是我自己滚开的。我们躺着,一动不动。

什么鬼声音。晓英竖起耳朵,若有所思地说。

真是的。她说。

顿了顿她又说,究竟是谁啊,这么讨人嫌?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说着晓英斜了我一眼,那眼里明显带出一点不满的情绪,给我的预感很不好。果然,她戳了一下我的脑壳,又说,你也真是的,怎么买这样的房子?四面漏风似的。嗨,那声音就这么四通八达钻进来了。

而这回,我有点醒悟过来。我说,房子造了好几年,开发商早跑了,我有什么办法?不过,那个吹铜管的,倒是可以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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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那个吹铜管的交涉,实属无奈。几年前我曾玩弄过一阵笛子二胡什么的,知道点基本的内外三吐之类的概念,以后由于生计问题,才遗憾地放弃了。也许因为那点渊源,我的心理有点微妙。私下里我还是蛮钦佩吹铜管的那个人。你看他,对音乐的信念多执着啊。孜孜不倦。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敢于冒着扰民的罪名。劲头不小嘛。大约是武侠片看多了,胡思乱想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一位玉树临风的侠客,腰佩白刃,衣袂飘飘,在无边的欲望之海中逆流而行……

虽说有一会儿我沉浸在臆想中难以自拔,可想到这是晓英交代的任务,最终还是奋力挣脱了出来。

我想,尽管那难听得几乎令人作呕的声音因其漫射性,难以让人确定头尾,可根据最起码的声学原理,它应该不会超出直径五十米(我的这幢楼前后二十米开外就各有一幢结构相似的单元楼,而在左侧是一条马路,右侧是一堵围墙,围墙外面是一片废弃的工地)。也就是说,吹铜管的人必定是我的邻居。

得出这个结论后,事情就简单多了。趁着那噪音发射的工夫,我悄悄在几个楼道里贴墙走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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