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的云_天边飘过老庄的云

时间:2019-12-06 10:33:02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一

  薄云翩翩,天气尚好。两个女人结伴,寻找一段段出行,有着莫名的怅惘和激动,似带着乡愁寻找故乡。也许人们对于时间和空间的信心越来越需要找到依凭,比如一些语词:出走、流浪、回望、车轮、颠簸、故乡、异乡比如现在,我们就在去往叫做老庄的路上。

  天气依然寒冷,行途总是充满惊喜。寺口子水库,冰雪依然覆盖着水面,厚厚地一层。我们驻车,拍照,踩在雪地里,脚底下一阵一阵地柔软,泥泞就糊住了鞋子。没有颜色的干草地上,用手拂过一层草屑,地软子张着大大的身子,裹满了身边的羊粪豆。再过不久,春就要正式来临,就会虚张声势地刮着黄风,万物都将被它改造。现在,它就在脚下遮遮掩掩、闪闪烁烁。风一边吹着云走,一边大声的叫着,后来越来越细小,变成了呜呜的哭声。间或看见一团团土尘活着杂物被撵着跑,罩住了眼睛,打着人的脸。

  朋友沉默着。我知道西海固一处叫老庄的地方让她彻夜难眠,在白天的思念中,在夜晚的梦里,她是一片远飘的云,在曾经的村庄上方盘旋来,盘旋去,瞭见灰蒙蒙的屋檐下,不是滴着水串子,就是挂着冰溜子。记忆带着某种虚实不定。也许她所拥有的,只是一种真实记忆的虚空。

  临走的时候,我们说起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想象老庄整体搬迁后的样子。没有了鸡鸣狗吠、物禽散乱的气息,没有了忙碌繁琐、路头巷尾的图景;也没有了妇女指桑骂槐或哭天抢地的细节,没有了这些真实、赤裸、细腻、丰富、麻木、顽固、自嘲的生活场景,老庄是什么样子的村庄?

  老庄,那个熟稔名字就要消失了。她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说不清的情愫,只是不断呢喃着:看看,我想去看看。也许沉默是唯一的语言。乡村的孩子,在成长经历中都没有学会通过语言直接表达对世界的感知和慈悲,表达感恩和希望。

  是的,我们从不表达。

  

  二

  像一股风,我们在这个庄子的角角落落刮来刮去时,一片空旷,破败,倏然,肃然的景象。

  庄子被拆的乱七八糟,一片狼藉,蓬头垢面,满目疮痍,弱不禁风,面容全非。没有大门的人家张着空洞洞的大口,任由人们闯进去走出来;有些人家没有拆完,就用树枝和刺条密密地罩着塌陷的门洞。踩着砖瓦泥块和柴草垃圾,随意走进一家:房屋拆去了椽子和檩子,留下长长短短的顶棚纸条在风里摇摆;炕墙上贴着只生一个就是好的宣传画,有些偷窥的赧然;还有两个土红色沙发,一只笸篮,被遗弃在墙角,委屈地看着陌生人。曾经辉煌如今老去的村子,是人们亲手建成、亲手撕扯着骨头和肉身分离了的。彼此间没有了秘密隔阂,没有了隐私诡异,它散架得不像样子;谢了顶,佝偻着腰,残缺的躯体在寒风里晃荡。

  没有一个人,除了两个外来的观光客。走在冰雪铺着的巷道上,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大白天里有些恍惚的幻相。巷道的尽头,有三三两两老旧的、木质结构的瓦房没有拆掉,下半截没在冰水里,倾斜着身子。潮湿的褐黄色木头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上面生出白色的斑点。

  孤寂的老庄,像一个巨大的池塘,远归的我们就是一颗硕大的石子,在投入其中的刹那,溅起无数碎玉乱云。

  

  三

  站在一个至高点,俯视脚下的老庄。对面的南山,磁石一般引领和护佑着庄子的身躯和灵魂。干涸的河床绕村而过,缓慢岑寂。没有多少水,结了一冬的薄薄的冰凌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不定的光芒。山和水,依旧站在这里,与搬迁、喧嚣、思念、关怀、情爱无关。

  提着相机,朋友四处拍照,想让自己的照片呈现出反转片的灰绿色调,把所有的记忆收藏起来。她有时喃喃自语,有时泪光一闪。这个村子里,留存了多少关于亲情、家族、荣耀、走出、美好的记忆。她带着我一户一户的走,碎碎念着这家男人的本事,那家女人的家事。一个女人就从故事里走出来,嘴里哼着鸡们最爱听的咯咯声,一把接一把往院子里撒着玉米籽。鸡便从四面八方连跑带滚地回到院子里,一阵啄食,直到它们伸伸脖子,满足地离开。

  我静静地跟着,听着,看着,想着。这些个落尽铅华的白头宫女,青春不再,风流不再。尚存的老屋就是她们的妆奁,未拆走的雕饰就是玉镯银簪。在残垣断壁里,想象她们当年的风姿、当年的心思、当年的顾盼;如同走进她们深深的皱褶,深深的感伤。

  

  四

  沿着蜿蜒的小路不断地走上去,穿过熙攘的人家,就是小小的学校。四排房屋,完整无缺的肃立着。里面有排排不大的榆树和白杨,还有高高的、没有旗帜的旗杆,衬着远处的黄土山,愈显得院落的寂寥空阔。

  隔着校门上挂着的铁锁,我们探头细看,提着相机嬉笑着将时光拉近:洁白的云儿盈盈的飘,嘹亮的歌声绕着山头跑;院里有颗柳树,夏天有吊死鬼从上懒懒地垂下来,拖着一条条长长的丝;青山与绿水,水墨与淡彩,河水与游鱼,屋瓦与近山;一片在阳光中轻轻摇动的树叶,路边田野边簇簇盛开的野花;皮肤黝黑,眼神湛亮,天真无邪,美丽不羁的女孩,早晨踩着被露水溅湿的青草,听头顶上小树稠密的叶子快活的沙沙声;背着书包上学,读书写字;背着书包放学,拔草放驴;间或有朗朗的书声,有青涩的萌动

  那么多的记忆涌动着,就像一位诗人的《绿色的阿姆斯丹》:

  阿姆斯特丹,绿色的阿姆斯丹

  遥远的阿姆斯特丹

  去那儿的人,都把甜美的青春再盛开一次

  我说我要去盛开一次

  阿姆斯特丹,有着欢乐人群的阿姆斯特丹

  有着情人怀抱的阿姆斯特丹

  我说我要盛开,我的美丽和骄傲

  我说你要准备全部的

  热爱和赞美

  

  五

  庄子是灵魂的,院落就是生命的。

  老屋处处呼啸着鞭影,见证着老庄的传承。几进几出的院落,飞翘的屋檐,阔大的院墙,是浸染在老庄血脉里的神秘物质,不失铺扬,秘而不宣,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这里负载着宗族繁衍,人丁兴旺的梦想。一代代的人们把铺展在这里的大屋场群落,想像为宗族铺展在大地上的一个个美好的心愿,通过屋宇把添丁的喜讯或渴望告知天地,告知山川田野。

  踩着时间的灰烬,走进一间房子,几个大木箱木柜慵懒的坐着。是农村常见的笨拙的造型,却因年代久远有了温润的光泽。上面考究地漆着大朵艳丽的牡丹或是开屏的孔雀,大俗大艳的颜色,自有民俗跳脱的欢悦和喜庆在里面,温暖温情。像珍藏多年的心事,并未随着岁月的老去而变老、粗糙,起了褶皱

  院落里,房间里,处处有一个老人的影子,絮叨顾盼,喋喋不休,喜怒形于色,语重心长的模样。安居乐业,人丁兴旺,是他当初最现实、最淳朴的期望。衣服,羊皮,信件,墨水,书籍,都是留在世上的念想。说他曾闪耀在历史的天空未免太大,但他肯定曾闪耀在这个日趋老迈的小村,留下了许多只有在极少的场合才会被人提起的轶事趣闻。

  厨房里,水缸阔着肚子,依旧肥胖;鼓风机躺在地上,怀想当年鼎盛时,一缕缕的烟,白蒙蒙地从黑乎乎的墙角缝隙漫上去,漫上去

  

  六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天光慢慢地暗了下来。乌云渐起,暮色四合;落日仓皇,在山的那边投下血红浑圆的影子;四周树木慢慢被夜幕笼罩,光线渐渐减少,终于破灭,抬头,头顶的树梢已挂上一枚银白的月亮。

  老庄会让人简单。坐下来,看着窗外的暮色残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么一场美好沉静的日落。惟愿自己如砖石木头一样融化在这里,万般缱绻地偎依着即将消失的村庄。

  黑夜是老庄的家,老庄就湮没在黑夜里。世事、人情、疲惫、奔忙、面具、混沌、孤寂、沉闷、阴暗那些灰色的词,足以把一个人变得粗粝起来;归隐,逃避、出世,安详,静谧,温和这些平静的词,也足以让一个人变得温柔下来。

  穿行时间之幽暗的隧道,我们在此,寻觅着心灵对老庄的慰藉,抑或是老庄对心灵的洗涤。

  

  七

  一茬一茬的人,老了,无力继续留在老庄,就走了,再也不能回来;一茬一茬的人,还不老,不愿继续留在老庄,也走了,再也不肯回来。老庄的人,走过冰雪的村巷,怀揣温暖的叮咛,从故乡出发,开始了生活的另一种形式。谁都有眷恋与感伤,可谁也不会停下未来的脚步。

  搬迁后的生活,一定会是一幅新型的村庄画卷;搬迁后的村人,也一定会被生活巨大的力量改变山民的形象。只是,只是异乡人的足音会在一个阴雨的下午,被莫名的东西狠狠击中,无以言说;田园的记忆会在某个夜里,像水中礁石垒成的岛屿,在心绪落潮的时候,又突然冒着情愫。他们在打工劳作之余,偶然抬头看着片片白云,会不会想起天边飘过故乡的云这首歌。

  其实,每个地方都是生活者的故乡。每个故乡都有春华秋实,清秋叶落,都有田园辛酸,生活冷暖。

  无论生活在哪里,人都应该是感恩的生活着!

  老庄就活在走出去的人们的心里,他们不老,村庄就不会变老。

  正如特拉克尔说:

  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

  充满精灵,蓝光朦胧。

  笼罩在莽莽丛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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