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刘：
现在是凌晨一点零四分，冬已经很深了，夜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玻璃窗，无眠之余，我紧紧蜷缩于被窝里写这封信给你，你在老家还好么？此时此刻，你正自由徜徉在甜美的梦乡里，抑或眼睁睁望着漆黑的暮色却无半点睡意——为明日繁重的工作而担忧，为一双儿女的前程而犯愁？怕是后一种吧。你患失眠症多少年了呢，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了，每次要你去医院就诊你总不听，吹胡子瞪眼倔得像个孩子，知道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一副好身体才能为你的儿女不辞辛劳，你傻不傻？ 你在村西工艺品厂上班，迄今已有一年多了，时间真是个残忍的东西，风里来雨里去没天没夜的生活，转眼之间，就这么若无声息地过去了，除了鬓间偶增的一缕白发，额头稍显的一丝纹路，没有人感觉得到。你苦不苦，你累不累，哪怕一声半句，我从来没有问过，我习惯了你辛苦忙完一天的工作再打电话给我，是的，我习惯了你的问候。一直以来，我都是被问的那个，一直以来，我都忘记了去反问，反问你过得好不好。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你患着很严重的风湿病，逢上雨雪天气，逢上大风降温，两只膝盖准会痛到不行，但你硬是忍着不堪的疼痛，踩辆电动车走过了无数个凄风苦雨的日日夜夜，硬是以恬淡的微笑，来面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某个不知名的黑夜里，你也曾背转身去，偷偷揉捏过自己该死的膝盖么？实在扛不住，也曾流下过痛苦的泪水么？真的，我不能想象你如此脆弱的时刻，我也不敢。我多么不愿承认，某些时刻，其实你也是一个孩子，需要我的呵护。我做孩子做得太久了，我在孩子般的宠溺中生活得太久了，久得来不及为你想。 困扰你多年的耳鸣，好些了没？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这是个傻问题。长期处于日日轰鸣的工艺品厂里，原本健康无恙的人，怕也会患上耳鸣吧？何况你这位资深耳鸣者呢。我能够想象得出一只蝉在耳畔嘶鸣，整个夏天在耳畔嘶鸣，能够想象得出一万只蝉整个夏天在耳畔嘶鸣，但我无法想象一万只蝉一年四季在耳畔嘶鸣，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嘶鸣声中依旧夜以继日地工作，我害怕做这样的想象，我拒绝做这样的想象。当然，问出这句话我当然知道你的反应，你一准微笑着挥挥手说自己早就好了，仿若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必要时还会兴师动众验证给我看，让我隔上十米二十米乃至一百米的距离对你大喊，以此证明你听力无碍。这样的鬼把戏，你一玩就玩了许多年，我一直不肯拆穿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大把年纪个人了，你不臊我都替你臊了。 今天晚饭你吃的什么菜？青椒肉丝，还是葱花鸡蛋？是的，在你的电话里我常常听到这么两道菜，我建议咱不妨再加一道鱼翅，鲍鱼也成，从而掩盖你拙劣的演技，你也不想想，老那么两样，可信度实在太低。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么？东屋墙角那口大缸里腌制的洋姜，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重现的，消失重现重现消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反复了这些年，我真怕某日早晨醒来，向你问安的时候面对的是一头洋姜，枯朽的、萎靡的、老去的、一头洋姜。你不怕丢人我怕，天呐，老妈是洋姜，多么可怖，我实在丢不起这人。你为什么不可以自私一点，咱不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咱不说满汉全席佳肴珍馐，最基本的蔬菜总归要吃的吧，我几乎怀疑你已经忘记蔬菜的基本常识了，今儿儿子就教你一课，萝卜是白的白菜是绿的，萝卜可以做馅儿白菜可以煲汤，你问问自个儿还知道不？ 那日我独自骑车去姐姐家小住，为此，你整整担心了一夜。是的，事后我才知道，一夜，你一夜未眠。你怕我初次骑电动车路上出事，又怕自己不放手我永远也长不大，就在如此矛盾的思绪里，你反复纠结了一夜。老刘，你患了健忘症么？你还知道我的生日么？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年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你就结结实实把心放肚子里吧。要知道，二十四年前我是你的孩子，二十四年后你是我的孩子，你要乖，你要听话，你要为我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数不尽的影视和文学作品里，母亲的伟大形象一直在被颂扬。老刘，平心而论，我不希望你是其中的一位，我不希望我的母亲是伟大的，我希望你是渺小的、卑微的、甚至是自私的，我希望你可以完完全全为自己想，尤其是当下，我和姐姐都大了，我们都是大人了，从今往后，我希望你可以做个自私的老太太，偶尔使使性子，有事儿没事儿撒撒娇，换我屁颠颠安慰你，换我来搀扶你，好不好？记得么，我们打过勾勾的，要做世间最最亲密的一对母子，你好好的，我也定会好好的。 亲爱的老刘，冬安。 爱你的小良 2011年1月17日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