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原生态_性,文气,与原生态

时间:2019-12-23 10:36:40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性,文气,与原生态 发表于《当代美术家》2010年第2期   一 文气与自然

  这些年我时不时在纽约一家报纸的周末副刊发表游记,有次副刊主编对我说,你的游记文气较重,我听出那潜台词是:文气重的游记不太适合报纸读者的口味。报纸是寻常百姓每天阅读的篇什,不像杂志那样讲究人以群分。报纸的游记是用大白话讲的所见所闻,也是实用的出行指南。我的游记却相反,通常是顾左右而言他,或隐或显,所言多半为艺术,纽约的主编称之为文气。

  照字面理解,文气的文原义为纹,庄子说越人断发纹身,讲的是南蛮野气未驯。后来许慎作《说文解字》,以纹为理,指鸟兽留在地上的印迹,以及野蛮人画在身上的条纹装饰,所以清代注家段玉裁便用纹理来解说文字的起源和文明的发生。写作的文气,指语言的文化蕴含,是教育和知识给语言烙下的纹理,有人文之喻。这就像古代文人画,与素面朝天的民间艺术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中国文人所仰慕的境界,不是人为的纹理,反倒是天然去雕饰。古代戏曲家们几乎众口一词,以自然本色为追求,而南宋诗词大家姜夔也说: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今天的文人写作,讲究自然,那些矫揉造作的文字,徒令读者肉麻。

  在此,文气与自然似乎相悖,这当中究竟是出了逻辑问题,还是出了观念问题?

  

  二 苦瓜和尚的性焦虑

  这问题听起来有点玄,我且以文人们暗地里津津乐道的性话题来试说之,因为性既是自然的也是人文的,更是二者的合一。

  明末清初的遗民画家石涛,工山水花鸟,他有明室的朝廷背景,不满清人入主,出家后自称苦瓜和尚,其禅意笔墨为历代文人画的极品。

  很多年前我去纽约看望一位画家朋友,说起我喜欢的文人画家,当数到石涛时,这位朋友坏坏地一笑,说他有石涛的善本册页,打赌我没见过。我心想,虽然石涛的原作我见得不多,但印刷品几乎全见过,难道还有秘本不成?而且,这位仁兄怎么会一脸坏笑?

  朋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字画盒子,里面是石涛的山水册页。这是一套高仿真的复制品,像是日本二玄社的出品。朋友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册页,让我一幅一幅地欣赏。其中一页,他先摁住,卖了个关子,然后坏笑着说:这可是石涛的画。

  册页翻开,画上是一高僧,坐在山顶的一块大岩石上沉思。这是文人画的常见题材,表达物我合一之意,该是石涛退居山水间的自画像。我定睛看去,见石涛所坐的岩石,是长长的一条,纵向突起在山顶正中,其形为男性阳具。岩石周围杂草丛生,山顶的外形乃女阴之象。再看画中的石涛,他哪里是在低头沉思,分明是坏笑着回目凝视我们这些看画的人。

  作为明室后裔,石涛在异族统治下苦咽着古代文人特有的屈辱感;作为弃世入林的高僧,他又有不念尘事的逍遥旷达。于是,性之于苦瓜和尚,便是一种自然,而世间对性的人为禁忌,则如满清对文人的压制,徒令他发笑,这笑中别具一番凄楚和悲凉。

  看过画,我大吃一惊:这是苦瓜和尚的画么?当然,石涛的笔墨我太熟悉了,此画非他莫属。那么,这幅石涛是哪里来的,过去怎么从未听说过?

  朋友收起坏笑,说:以下故事纯属虚构,纽约华裔画界请勿对号入座。

  话说纽约某著名艺术博物馆的中国分馆前任分馆长是位画家兼收藏家,当高仿真的电子复制技术出现时,他请人将自己的藏品刻制成了电子版。那位电子技师是书画爱好者,见了这绝世收藏,便偷偷自留了一套电子版附件。

  过后不久,分馆长去世,那位电子技师便在纽约的华裔画界悄悄高价出售他复制的独家藏画。现在这册石涛,便是其中之一。

  朋友说的那位前分馆长是文化名人,他当年去世是纽约艺术界的大事,我读过不少相关报道,也读了他的传记。

  根据公开发表的传记,分馆长早年是江南画徒(一说为世家出身),在太湖边一家画店作伙计,师从著名画家吴湖帆。这位伙计收藏了大量古代名家书画,并在20世纪中期悉数带到台湾,然后又携往美国。那时二次大战结束不久,百废待兴,美国的大型艺术博物馆欲扩大东方藏品,而从台湾到美国的文化人为了生计便出售自己的藏品,二者一拍即合。前馆长比其他卖画者聪明,他将自己的部分藏品捐给了纽约的著名博物馆,条件是要以自己的捐赠作为藏品基础,在馆内建一中国分馆,并自任分馆长。

  这位前任分馆长未捐出的藏品也数量巨大,但他秘不示人,只有能与吴湖帆那样的大师相比肩者,才能得幸一睹秘藏。所以,连国内的美术史学界专家,也不知石涛画有这样一幅画。问题是,前分馆长当年只是画店学徒,帮人裱画,虽跟吴湖帆习画,但何以能有如此大量的收藏,且都是古代名家真迹?

  思而不得解,成为我的焦虑,就像苦瓜和尚的性焦虑。

  

  三 秋色山水

  古代文人到山水间徜徉,感受双眼所见的美景,享用脚下原生态的林中路,于身于心都是一种疗养,是医治尘世焦虑的方法。北美的国家公园是自然保护区,在现代生活中也有类似的身心治疗功能。保护区虽向游人开放,但保持原生态,例如园区内的步行道多是晴天一把刀雨天一包糟的土路,称trail,印证了路是人走出来的先贤之言,并无过多的现代化修建。国内旅游区的建设理念正好相反,是以人工来改变自然,比如原生态的九寨沟,园区内却有公共汽车,游客的步行小道也修建得如同市内公园的步行道,与原生景观极不协调。这就像暴发户的品味,要把乡下别墅装修得像大城市的豪华宾馆,生怕露出一丁点土气。

  这品味其实是内心深处缺乏自信的自卑感在作怪。

  北美的秋天层林尽染,上个周末我去蒙特利尔远郊的国家森林保护区茂瑞斯公园(MauricePark)看秋色。进入园区后,窄窄的汽车道环绕在山间湖边,若要去道路两旁的景点,得下车步行。步行的小路上铺满了厚厚的黄叶,被游人踩进雨后湿软的泥土里,泛出草木和泥土的气味,沁人心脾。

  下午的斜阳穿过暮秋的桦树林,逆光将树叶照得透亮,红黄相间,与地面的落叶呼应有致。我顺着小路独自在林中穿行,一边拍摄这光与影的合奏,一边留心聆听鸟兽的动静。这山地湖边的林中有黑熊和大角鹿之类动物,对游人有威胁,尤其是独行者。

  但我没碰到危险动物,只遇到一只火狐。那火狐一身棕红色皮毛,油光铮亮,在斜阳洒下的光斑里像燃烧的星火一样耀眼。火狐并不怕人,它站定了盯着我看,似乎在揣摩我会不会给它食物。我想起公园门口的告示牌:请勿给野生动物喂食,以免影响动物的自然迁徙。我没有拿食物给火狐,它与我对视了一阵,明白不会有什么收获,便用长吻拱拱地上的落叶,悻悻地退回到密林中。

  此行看秋色实为与自然对话。唐宋八大家的柳宗元曾写到过自己归隐山水的愚蠢,但在我看来那却是大智若愚。八大家的另一位文人欧阳修在《三琴记》中借琴瑟说事,言金、玉、石三琴各有美妙音色,而适合自己的仅是石瑟之声。所以,原生态若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也一定是我个人的真理。

  

  四 颓废是一种审美

  我写游记之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出行指南没什么文学性,非我兴趣所在,又因为山水叙事是对自然的观照,我可以借此讨论艺术问题。

  最近北京一家艺术杂志的主编邀我主持一期情色艺术专题,尽管应承了,可我对情色这个概念的理解却与别人不同。我认为,情色艺术不是指那些黄色下流的淫秽图画,而是以人的自然天性为题材的严肃艺术,其暗含的意旨是在情色之外。所以,我组织的文稿,便以性为话题来进行社会批判和心理分析,而对艺术家的选择,则以历史意义、观念内涵、审美价值为考量。

  其中的审美价值,便涉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我选的艺术家是何多苓,他画中的人物总处在自然环境中。何多苓虽是接受西式教育的油画家,但骨子里却有着中国古代文人画家的高蹈气质。依我看,这就是他绘画中无处不在的青灰色调子,是那色调里弥漫着颓废之美的人文气,恰如南朝宫体诗《玉台新咏》,但何多苓多了一分沉郁。

  这颓废的人文之气,来自画家天生的悲剧性格,来自他知青时期面对茫茫苍穹所生的凄美诗意,来自他不随时俗的孤独精神。这一切,何多苓用颓废的青灰色涂抹而过,只给人展示一幅情色的假相。

  面对这假象,如果你认真体会过他早年的连环画《带阁楼的房子》和《雪雁》,认真感受过他昔日的作品《春风已经苏醒》和《今夕何年》,你就会理解,那假象所遮掩的颓废具有何等的美感力量。

  何多苓的画不仅是视觉的,更是心理的。那凄美的诗意、那淡淡的情伤、那唯美的性感,以及那无奈的戏谑,在大自然的时空里,无一不达心灵深处,而颓废的审美力量便由此产生,并化作青灰色的调子,使情色成为灵魂的心印。

  

  五 人文废墟

  今夏我在北京住了两个月,原本打算利用这机会到附近的坝上草原和白洋淀游走,但因俗务缠身而未能成行。有位爱好摄影的朋友建议同游圆明园,我们便在一个斜阳淡然的午后前往,去拍摄暮色中的废墟。

  到了圆明园,已过开放的时段,门票停售,我们只好直奔大门,给门卫塞了几个碎银子,得以入园。我们边走边拍照,到大水法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那废墟在阴森的天色背景下透出一丝鬼魅之气。这气氛让我想起18世纪英国思想家柏克的美学理论,他认为大自然的雄伟让人产生敬畏,从而体验美与崇高之感。圆明园的废墟异曲同工,正因其被毁而唤起人的凄凉与悲壮之感,这也是一种美与崇高的感觉。

  天色完全沉了下来,仅在天地交接的远方剩下一条细长的暗红色亮线,加深了废墟的鬼魅之气。这时,一只黑猫从大水法的乱石丛中探出头来,黑暗里,那闪着荧光的双眼,似乎看透了圆明园废墟中掩藏的所有故事,洞悉了人世间的大戏。

  在18世纪的欧洲,有一派专画古代废墟的画家,他们总是游走在杂草丛生的断垣残壁间,描绘古罗马遗迹的阴森感觉,在恐怖的颤栗中享受审美的快感。文学中的哥特式小说也追求这种阴森的恐怖快感,甚至在英国19世纪女作家艾米莉勃朗蒂的小说《呼啸山庄》里,我们也能读出那爱恨情仇里的鬼魅之气。无论是绘画还是文学,那鬼魅之气,不仅生成于作者笔下,而且流荡在读者心底,就像《呼啸山庄》的结句,让我们如此心颤:我在这三块墓碑前盘桓,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

  当圆明园被一把邪火化为废墟后,有谁知道,这废墟究竟是人文的残迹,还是自然的印痕?

  

  六 梦幻艳遇

  前两天上课讲李白的《月下独酌》,说起诗人酗酒的问题。作为对照,我提到两百多年前英国浪漫派大诗人柯勒律治(SamuelTaylorColeridge,1772-1834)和他的名诗《忽必烈汗》(KublaKhan,1798),说那是在吸食大麻后写下的幻觉片断,描绘了诗人从未见过的元大都北京的辉煌宫殿。下课后回味,我相信如梦的幻觉可能真的很美,李白的明月和舞影说不定是位两位美人,而柯勒律治的大都则肯定有后宫三千。

  有次凌晨两点多钟我被低沉的摇滚乐吵醒,便半睡半醒地披衣而出,循着噪音到了楼上,去敲一户人家的门。门开后慢吞吞地出现一个人影,屋里没灯,只有三两个暗暗的光晕,像鬼火般闪烁。那人影是个裸体小伙子,一头金发,身前斜挎着吉他,挡在私处。他咕咕浓浓地问我怎么了,我说现在是大半夜,你的音乐吵着邻居了。

  这时,黑暗中又有两个浅色人影出现,如幽灵般站到小伙子两旁。我努力辨认出那是两个一丝不挂的裸女,从深度空间的暗色背景中渐渐浮现出来,看年龄该是大学生。左边那女孩抬起双手扶在门框上,正面全裸,一览无余,将结实而有立体感的乳房明晃晃地放到我眼前。右边那女孩挽住小伙子的腰,身体前倾,双眼迷离,朝我傻笑,两只乳房沉沉地挺在胸前晃动,显得有分量。在这深暗的背景中,我梦幻般看见两人的身影,各自在一片浅色底面上有两团突起的亮色和一处暗色,英文称那暗色为维纳斯的三角洲,让我联想到一百年前瑞典画家佐恩(AndersZorn,1860-1920)笔下的裸女。

  屋里溢出大麻的气味,我往后退了一步。小伙子口辞不清,二裸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用英语和法语一迭声道歉,我机械地回答没关系,然后赶紧走掉。

  是夜的梦幻有点醉人,我觉得两个女孩子很可爱,那深色背景中的一片浅色两团亮色和一处暗色,总在我眼前浮现,简直就是佐恩的画。

  佐恩眼中的裸女,是自然的一部分,恰如石涛眼中的情色,是山水的一部分,只因别人看不到这一点,苦瓜和尚才不怀好意地笑。于是,加拿大森林里的火狐和北京圆明园的黑猫便交织在我的脑海中。这一刻,文气与自然的错位消解了,就像看山不是山和看山还是山,我觉得二者的关系可以为审美认识论提供一个新的哲学命题。

  

  2009年10月,蒙特利尔 【责任编辑:怡儿】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推荐访问:

版权声明 :以上文章中选用的图片文字均来源于网络或用户投稿 ,如果有侵权请立即联系我们 , 我们立即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