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村庄的小河,我心中的河:小河像什么穿过村庄

时间:2020-03-19 10:24:21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很早以前,老屋门外那条波光潋滟的小河,银练一样被人从很远处的涵洞里抽出来,在村子的中心线上回旋着打个拴住了农家庭院水灵灵的结,昼夜轻吟着穿出排排瓦舍,径自蜿蜒到广阔田野的尽头去了。那是从宽广的煤运河腰窝间辐射出的一条细弱支流,滋养哺育着故乡的一根生动的血脉;是从光阴深处走来,流淌在很多人梦中、心中的河。

  

  和世间的所有河流、道路一样,小河有属于她自己的悲欢故事。早年间听祖父讲起这样一件往事:还是在八年抗战那会儿,日本兵在村子里征召苦力,说是去帝国本土修建矿场。那是临近春节的三九天气,在寒风中抖成一团的乡亲们被荷枪实弹的鬼子驱赶到村子的中心地带,临近小河石板桥的碾谷场。有个老乡(我已经不能记得他的名字了)只因对维持会的汉奸吐了口水,被鬼子头朝下塞到小河的冰窟窿里,并呜哩哇啦地吼叫着用刺刀去刺。这个人的水性很好,居然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挣扎着一身鲜血从另一个冰窟窿里逃了出来。就在那一天,他和很多不幸的故乡人一样,被关在一节密不透风的闷罐车里去往了遥远的异族他邦。他也是唯一一个在战争结束时侥幸活着回来的人。他是在回家后的第二年春天死去的。据说,在他去世的当晚,静静的小河上空忽然无端的风凄雨骤,细细听去,仿佛有无数沉郁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哀怨地呻吟,人们都说那是漂泊在外的乡魂寻回桑梓故里的水边哭泣来了,是捧出了一朵朵白花的小河,在为她陨落的儿女唱响一首痛彻心扉的挽歌。那年的小河真的如同一位悲伤的母亲,在字字血泪地告诫我们,过去的并非意味着可以遗忘,在血与火中汲取的教训才更应永世铭记。如同有些错误只要犯过一次,便终生得不到良心的宽恕一样,永远也不要跨过那条人类固有的底线。必须承认,人和魔鬼之间本是有那样一条红线存在的。文明与野蛮之间本是有那样一条红线存在的。记住曾经的苦难,记住我们曾经的血泪。正视真实的历史,正视那道带给我们无比创痛的伤痕------牢记仇恨并不是为了制造新的仇恨,相反,它是在警醒鞭策我们,不论在何时都要走好自己的道路,不论何时都要忠于而不是背叛我们脚下的那片国土!由此我知道了,流淌在面前的这条小河,其实是一条曾经在苦难中前行的河,一条曾经沦为了侵略者手中绳索的河,一条曾经昼夜哭泣的悲伤的河。但她同时也如一面明察善恶美丑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历史的本来面目,照亮着我们被良知与正义拷问的内心。

  

  正像遮蔽住天空的阴霾迟早会散去,阳光终将再次普照一样,在我记事时,走出历史阴云的小河重获了勃勃生机。站在村中心的石板桥头极目远眺,逶迤而来的小河仿佛从白云城郭舞出的一条斑衣水袖,在绿意如涂的故乡田野轻盈舒卷,曼妙腰身中盈满多少生香岁月;近看,平静的小河犹如包裹着蓝天旭日的晶莹琥珀,在那清里、碧里、恍如叹息的缓缓水流里,穿出河床长大的水草梦一样地摇摆,细鳞可数的鱼儿飞翔在墨绿铜青两相染的水下森林,宛如遨游在虚幻中的唯美时光;或春或夏或秋,沿河岸密植的垂柳在风中飘散开柔软的丝绦,仿佛妆点着小河随风曳扬的华美流苏,含情脉脉地吻过那波、那浪;近岸茂盛的蒲丛成为色彩艳丽的水鸟安适的故园,关关盈耳清冽的啼声化作生动的小河欢欣在耳的依依恋歌;冬日的小河也并非萧条景象,她仿佛在一夜之间束身成一条闪烁银光的通衢,一架架嗤嗤作响的冰车带起多少欢声笑语,腾起在辽阔北方一望无际的湛蓝天宇......

  

  那时的小河不单风光旖旎景色宜人,而且鸟族聚集鱼虾丰饶,她成为哺育着故乡流动不息的天然宝藏。驾轻舟、下鱼篓、放鸬鹚、布沾网......当年的人们绽放着灿烂笑容,一次次满载而归的情景至今留存于脑海。应该说,那是无声的小河对我们无私的馈赠,让身处清贫中的我们感受着生活的惬意与美好。她给我们带来的不只是物质上的需求,更是精神上的愉悦与满足。她就如同一位平凡却又伟大的母亲,尽她的所有润泽养育着故乡的每一个儿女。那是没有任何企图与索求的付出,她一直在默默地献出她的爱,给予我们对美好明天的憧憬与希望。

  

  最令人留恋的时节当属夏日。这时的小河正是饱满丰盈的时候。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有这样一幅场景在浮现,那几乎已是伴随我一生永远鲜活着的一个梦。黄昏时分,暑气已然消散,通红的落日眼看就要沉入最远处那户人家的屋脊背后。水流潺潺的小河里却一派热闹景象。石板桥的一侧,赤条条的顽童在水中欢腾着嬉戏,受惊的鸭群呷呷喧鸣着扑打翅膀逃上岸去;桥的另一端,几个年轻女人很泼辣的赤了双脚立在浅水处,弯了婀娜的腰肢把手伸进清凉的沟底,硕大的河蚌、覆满绿色茸毛的田螺,被她们一只只摸出来,砰砰乓乓扔进浮在身畔的大木盆里。水花四溅中,西天晚照的余晖洒在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庞上,洒进一双双满含期待与喜悦的眼眸中。最后的一道晚霞恰在这时燃起在炊烟袅袅的村庄上空,照亮了小河水流间一枝枝尽情绽放的向阳花......

  

  于夏秋之交的夜晚听螃蟹的经历,同样让我常怀思忆而终至难以忘怀。所以要叫听而不是捉,是因为螃蟹呼吸时会不断地吐出气泡,气泡破裂发出噗噗的声音,只要靠着灵敏的耳朵捕捉住这样的响声,找到它们是很容易的。提一盏马灯,走在月色朦胧的河岸,侧耳聆听吧,在那绵绵的噗噗声外,其实你更要领略的却是水岸溪头如鼓之鸣的蛙声、穿柳林踏清波尽意飞扬的风声、如石的沉睡鸟梦中的搧翅声、细如触角的草叶窸窣的摇摆声、薄薄的月光与氤氲雾气的交相飘落声、血脉喷张的待宵草石破天惊的开放声;还有凝立在田野上的庄稼窃窃的私语声,大地的热烈心跳和呼吸声,小河水流潺潺不绝止的歌声!也就是在那时起,我终于懂得了,穿过了村庄的小河,其实是一条孕育了故乡所有生灵的河流,一条生动着身姿驮着梦想飞翔的河流,一条永远唱响着生存意义的河流!她是被故乡捧出大地的一架深情的琴啊,那被河风摧开的波纹不就是她根根抖动的琴弦吗?那朵朵浪花不就是一只只飞翔在璀璨星空下的闪亮音符吗?哦,我的小河,她从光阴的深处走来了,走来了。携着过往岁月中的离合与悲欢,洗尽铅华,充斥着活力在故乡的田野放歌。她是被撩动了心弦的故乡最活泼的那一丝脉动啊!

  

  所以对小河有着纠缠不清的情结,还缘于另一段真实的往事,一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那年我三岁,正是严冬消去春寒尚在料峭时节。穿过村庄的小河,向阳的河坡上已经拱出了寸许高的苇锥,软绵绵的黑土上一些零星的野花怯怯地迎风开着,河面上却还覆着一层弹指可破的浮冰。我恍惚记得,好像是在那反射着阳光的冰面上有样东西吸引着我,在我弯下腰去拾取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水中。由于年纪的缘故,以后发生的事真的难以记起了。直到很久以后,才听母亲说起,是一个名叫段志远的村人将我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那是一个尚未成家的年轻后生,那天他恰在我落水的时候经过横跨在小河上的石桥,猛然发现了浮沉在水中正随水流远去的一个孩子。匆忙中他只把棉大衣甩掉,鞋都没脱就跳进了冰凉刺骨的水里。听母亲讲,多亏了他当时的一个动作,才将奄奄一息的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后来对人解释说,只要人的五脏六腑存有真气,别让胸中的那口气泄了,再凶险也会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当时,他的一只手是一直堵在我的身体后面的。到现在,我也不能弄清他说的是否科学,但不可否认的是,最终是这个异姓哥哥给了我又一次生的机会,我需要终生感谢他。我是多么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倾尽所有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呢。

  

  然而,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无奈,仅仅时隔一年,他便在地震中去世了。他是因为救人遭遇余震而走的,走得那样匆忙。那么年轻的生命,刚刚是芳华初绽的时候,转眼间无声无息地陨落了。我甚至不能记起他的样子。对我来说,这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给了我整个世界的人,留下的仅仅是一个空洞的名字而已!仅仅是这样吗?我说不是的!我宁愿相信他一直就在那家乡的石板桥上,在穿过了村庄的小河中,微笑着为我敞开怀抱!我宁愿相信,他就是那条昼夜流淌的小河,一直在默默地陪伴我走向远方。

  

  哦,那曾经险些夺去我生命的小河,其实是让我从死中看生吧,是让我擦亮观察人生的另一双眼睛,好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吧。我要说,感谢命运给予我苦难,正如我要感谢它给予我永远的志远哥哥,是他烛照了我的生命,他已成为那条淌进我的人生永不枯竭的河。他那句让胸中的那口气永存的话语我必将永生铭记!

  

  现在,当我又一次站立在小河岸边,仿佛站在了光阴入口。透过那清亮的水波,我看到了小河的过去,她的如歌行板,她的似梦悲欢。但我看到更多的,却是她的未来和自己的内心。我的心中有那样一条小河,她在我的身体里流淌,她是故乡的血液,我的血液。她是我的飞翔,我的梦。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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