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友及其他故事

时间:2021-01-15 14:40:39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密友及其他故事

邵风华 那擦亮的微光 并非火柴的一闪。

  ——蒙塔莱 密友 一天傍晚,丁妍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胖女人。这是李纳,她对我说,仿佛我早就知道李纳是谁。丁妍的确跟我提过一两次,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毫无疑问,这是她的密友之一。家里来了这么一个客人,我当然不能无视。况且也没法无视,她的体积要比丁妍大上三分之一,不管走到哪,都把我的眼睛撑得满满的。她的乳房也把她的衣服撑得满满的——我看到丁妍朝我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

  李纳就这样在我们家驻扎下来。她基本上上午十点前出门,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回来。有时候回来得早,要么提一只乌鸡、要么提一袋青菜,她俩就一起做晚饭。反正都是做好饭之后我才从书房里出来。由于李纳的加入,餐桌上的气氛也为之改变。改变最大的当然是我: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说笑,也不能想吃什么菜就拉到自己面前。我必须表现得矜持、庄重,哪怕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对于李纳,我倒也说不上讨厌。她们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听起来有一种久违的市井的亲切。

  但李纳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始终不知道。既不敢向丁妍询问,也不能直接对李纳开口。我觉得这样也不错,神秘感会给一个女人平添特殊的魅力。不仅如此,渐渐地,我发现她的杏眼看上去还有点勾人魂魄的意思。这么一想,我更不敢和她对视了,仿佛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什么隐秘的企图,令人惴惴。好在我一吃完饭就可以钻进书房,再也不用陪丁妍看电视剧了。她老是被那些无聊的泡沫剧弄哭,还总是拉过我的胳膊把眼泪鼻涕擦在我的袖子上(我当然不能躲)。

  但这样一来,我看书的效率大大降低了。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更多是有意地倾听她们的谈话,希望可以听出李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每天出去做什么,或者,她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疑心李纳的到来会对我的家庭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比如把丁妍拉下水,一块从事她那神秘的勾当。我隐隐觉得她干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否则,她们为什么从不当着我的面谈起呢。

  自从李纳到来之后,我和丁妍没有再做过爱。并不是我不想,相反,我感觉自己的性欲比从前更旺盛了。毋庸讳言,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李纳的缘故,她陌生的体味飘荡在房间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催情的作用。但丁妍总是厌烦地把我推开,她的理由是,会被李纳听到我们的动静。不会的,我低声祈求。但丁妍轻蔑地瞟了我一眼,把眼罩一戴,很快进入了梦乡。我只好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到隔壁书房里,打了个手虫。此时,我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李纳,她有些勾魂的杏眼,她硕大的令人窒息的胸部……我悄悄回到床上,正好丁妍朝我这边翻过身来。这让我怀疑她是否真的睡着了。

  有一天下午,我下班回家,看到李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我以为丁妍在另外的房间里忙着什么,譬如卧室、厨房,甚至卫生间。但转了一圈儿,哪儿都没有丁妍的身影。我再次回到客厅,想询问一下丁妍的去向。嗨,我说。嗨,李纳说。

  李纳也不知道丁妍去了哪儿。她正好去卫生间,丁妍对她说她要下楼去买个什么东西,然后一声门响之后,就没有了丁妍的影子。从我家楼下向北 200来米,穿过一条马路,有一家很大的超市。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直到我下班回家,丁妍还没有回来。当我开门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丁妍呢。由于之前我们两个人从没单独在这栋房子里呆过,所以现在的气氛有些怪怪的。李纳坐在丁妍往常坐的位置上,看电视,还喝着一杯玫瑰茶。那是丁妍钟爱的美容饮品。

  我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丁妍还没有回来。我觉得还是给她打个电话比较好,不然显得我对她太“漠不关心”了。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是不是她待的地方人声嘈杂,听不到手机铃声呢。我决定不再等她,去厨房里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毕竟李纳是我们家的客人。我打开书房门,李纳正好从我面前走过,差点与我撞个满怀。我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李纳把我推出厨房,她嫌我笨手笨脚。你还是去看你的书吧,她说,我看你除了会看书也不会干别的。她的手又胖又暖。我第一次感觉到,胖女孩也有可爱之处。我继续看我的书,听着李纳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觉得生活在大部分时候还是可以忍受的。那么丁妍呢,我承认在这一刻我没有想到她。

  我和李纳吃了一次双人晚餐。我们有说有笑,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李纳替代丁妍叫我“疯子”。疯子,李纳说,你有多疯呢。我不知道,我说,我吃饭的时候一点也不疯。是的,你还是要多吃点,看你多么瘦,李纳握住我的手腕,还没有我的胳膊粗呢,她说。李纳洗碗的时候,我仍然坐在餐桌旁,看着她的侧面。她的衣袖撸到了胳膊肘那儿,她的皮肤又白又细,跟丁妍完全不一样。丁妍的皮肤是小麦色的,胳膊上长着细密的绒毛。我曾经觉得那是健康的标志。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有些不知所措。丁妍的手机仍然没人接。她在哪儿呢,她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不接手机。听不见,还是手机丢了?我对李纳说,我们去找找丁妍吧,你记得她还说过什么吗,你猜她能去哪儿?李纳眨着眼睛想了一 会儿,有些惊喜地说,她有可能是去做头发了!你知道,做头发时间会很长,五六个小时都有可能。可要是做头发的话,她应该会让你陪她一块去的呀,难道她在路上遇到什么人了?我看着李纳说,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有问题的是你!李纳忽然说。她的目光盯着我身体的某一部分。我低头一看,原来我的裤子已经顶起来了。我想这完全是无意识的,此刻我的心思都在丁妍的突然失踪上面……真的!真的啊!可李纳不管这些,她已经把身体贴在我的身上,还用她的胖手抓住了那凸起的地方。我觉得我就要晕过去了。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袭遍我的全身。我们俩像两条交缠的带鱼那样一起向臥室的方向游去。

  李纳的脑袋顶在我鼻子的下方,她就像一头壮实的小母牛。她的骚劲儿也像,一股股地冲撞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漂荡在海上的纸船。我回过身去关卧室的门,这时,奇迹出现了:原本放在阳台上的盛放柜式空调的大纸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自己移到了客厅和餐厅之间的过道上…… 话务员小姐 如今,话务员这个职业早已消失了。一种职业的消失就像一个王国的消亡一样让人感到惆怅。人们总喜欢打捞过去的记忆,仿佛不这样,就不能证明自个儿活过似的……比如,现在还有人对那些竖立在邮局门前的绿色邮筒念念不忘吗,还有人时不时会有拿起笔来给远方的朋友写信的冲动吗?手握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 “你好吗”,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苦恼与烦闷——不一定是为了得到对方的解答,只是为了倾诉肺腑。

  我刚刚工作的时候,电话还不是日常应用之物。有急事需要通知远方的家人和亲属,写信是来不及的,只能拍电报。“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是加缪的小说《局外人》的开头,大约写于 1940年左右。可直到 90年代初,电报还是我们这里最快捷的信息传递方式。

  那时候,还没有私人电话,每个单位也只有办公室有一台办公电话。古老的手摇式。一手摁住话机,一手摇动手柄,听到“铃”的一声响,就赶紧把话筒放到耳边。“小谭,帮我接一下某某乡政府。”或者“麻烦你,帮我接一下某某局。”不同的电话机之间是不能直接接通的,需要邮局的话务员人工接转。每个话务员面前都有一块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蜂窝状接口。我是党委秘书,经常给各个单位下达会议通知,没用多长时间就与话务员熟络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晚上闲来没事,就拿起电话跟话务员闲聊——话务员都是女孩。小张,你的声音可真好听。我姓谭,你要问我的名字不用故意这么做的。小谭,你的声音可真好听。长夜漫漫,话务员轮值夜班,也感到无聊。当然,话务员与人聊天是违反规定的。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又不是真的认识。但是年轻啊,觉得听到陌生女性的声音也是一种快乐。有一个晚上,小谭对我说,给你听个电话,但你千万不要出声。她把一个电话同时转接给我: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通话的声音。她告诉他自己生活的种种难以调和之处,又告诉他自己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呢,她说,她丈夫那段时间在克拉玛伊油田工作,半年没回家呢。接下来,女人开始哭泣。小谭说,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谁,可是不能告诉你。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电话,也不想知道那女的是谁,我对小谭说,我更喜欢和你聊天。这天晚上,小谭很开心。

  不久之后,程控交换机开始大规模使用起来,每部电话都有了一个固定的号码,可以直接拨号了。

  大约四年后的一天,我一个人在银河公园散步。我手里拿着一本书,云南某个出版社印的盗版《英雄梦》,作者是比奥伊·卡萨雷斯,我当年最喜爱的作家之一。当我坐在湖心岛的凉亭里看书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一个女人跟孩子说话的声音。女人长得小巧玲珑,容颜秀丽。在她身边,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正拿着小铲子起劲地刨土。我把书放在栏杆上,走到女人身边,一把把她拉过来。一个没留心,女人差点扑倒在我怀里,她惊慌地推拒着,瞪着我的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我。

  小谭,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我对她说。

  爬上山的人被抬下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是一架无名的土山,北方常见的那种,到处是碎石和黄土。由于常年缺水,树木大都长得歪七扭八,仿佛再过三百年,也无法用“参天”和“蔽日”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它们。对于一棵树来说,这实在是有些遗憾。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昨天晚上,我收到一个女人发来的信息,问我清明节有什么安排。清明节能有什么安排呢,我的父母身体健康,爷爷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没有什么亲人要去祭奠。她说那就简单了,我们几个朋友明天要去青州爬山。真是个没头没脑的话题,你们爬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厌烦了这个游戏——这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猜测它为一个女人所拥有,只因为我是个男的。我把手机扔在床上,去洗手间洗漱。等我回来的时候,手机上已经有了很多条信息。可能她察觉了我的不耐烦,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邀请我做一名隐身队友。她要我与他们去爬同一座山,却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我也在山上。“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多好啊,她说,我们合作表演一首古诗。我承认这句话打动了我,也让我有点想入非非:这个神秘的角色,很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我依然保持着警惕。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能断定自己不会落入一个精心设置的圈套,甚至被抛尸荒野呢。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陷阱。我们俩是不是有仇?我问。哈哈哈哈,我明显感觉到她握着手机在笑。过了一会儿,她可能觉得已经把我说服了,将详细地址发了过来。那里的住宿很便宜,15到 60块钱之间。我去过青州旁边的齐山,都差不多。然后她跟我说了晚安,但并没有说不见不散——这不是一个像样的约会,确实没必要搞得温情脉脉。那么,我该怎么办呢?反正一直到睡着之前我都没有确定。也许我应该跟我的朋友商量一下,但时间已经太晚了,我怎么能拿這么荒唐的事去惊扰他们的好梦呢。因此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已经开车走在去往青州的路上时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赶赴这场生死未卜的旅行。

  朱丽,或徒骇河 高二那年我遇到一个邻校的女生。那是一个星期天,我的朋友莱昂修来找我,让我替他赴一个约会。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莱昂修笑着说,他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约会了。我只好点头答应。莱昂修把他的手表摘下来给我,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吹着口哨离去了。我想不通,一个把跟自己约会的女孩推给朋友的人为什么能吹出那么欢快的口哨。下午三点,在新华书店门口,我见到了她,告诉她莱昂修有事过不来,又怕她担心,所以要我过来跟她说一声。没想到这个借口竟然让她有些感动。这样,我与这个名叫朱丽的女孩就算认识了。我接过她的自行车帮她推着,我们沿着新华书店西门的那条路一直向南走,路过邮电局(门口立着一个巨大的绿色邮筒),电影院(墙上贴着《红高粱》海报),还有一个常去的油条铺,然后再折向西行。我不时偷偷地打量朱丽的侧面,她无疑是美丽的,挺直的鼻梁,嘴角边的酒窝,都对我产生了某种吸引。那时候,我还没跟女生约会过。我已经忘记我们都说了什么,大概也就是围绕着莱昂修,以及我们这班死党。朱丽就读的县直机关学校在县城的西面,而我所在的县一中在东头。朱丽和莱昂修曾是一中初中部的同学。莱昂修,以他酷似某部巴西电 视剧男主角的大鼻子而得名,是我们中间最爱讲笑话的家伙。县直机关中学对我而言总是有一种神秘感:据说那边的男生比例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每天被女生包围,稍微优秀点的就成了女生们哄抢的对象。而那边的女生呢,好多都是因为长得漂亮,过于注重打扮而耽误了学习,没能考上一中。我肯定就这个问题问了朱丽,惹得她把眼泪都笑了出来。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徒骇河边,此时,如果沿河岸北行,时间不长就到朱丽她们学校。朱丽停住,靠在一棵树上;我记得,我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腿撑地保持平衡。我大概觉得这样看上去挺潇洒的,可以加深朱丽对我的印象。上个学期,我们文学社的人到花家闸那边春游去了,我说。朱丽对此很感兴趣,她说她也喜欢读书。当我说起春游时我竟然心血来潮跳进河里游泳,朱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不冷,吗?她假装冻得话都说不顺了,仿佛跳进水里的不是我而是她。当然冷,快冻死了!几个人把我抬到一块晒得发热的大石头上,还有几个女生帮我拧衣服上的水。朱丽再一次笑得弯下了腰。

  大约两周后的一个晚上,朱丽来我们学校找我。我们在操场边散步,她说莱昂修这个混蛋原来喜欢上了别的女生。我装作不知情,做出吃惊的样子。朱丽说你他妈别装了好不好。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们在操场上转了两圈,然后就从学校的后门拐到外面的田野里。朱丽有好长时间都不说话,再次开口的时候,竟已有了哽咽之声。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望着夜空中惨白的月亮,仿佛那上面写着关于情感的箴言。当失去太阳时你流泪了,那么你也要失去月亮了。我终于想起这一句,似乎是泰戈尔的诗。朱丽说,屁!去他的泰戈尔吧,去他的莱昂修吧。

  送朱丽回家的路上,她说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是她的同桌好友。我说不用啊,我又不打算谈恋爱。朱丽不管,周六晚上她爸妈都不在家,她叫她的朋友和我一起去她家玩。朱丽家就在徒骇河边的一个小区里。她回家后,我独自走到徒骇河边。微风吹拂,粼粼水波映着月亮的清辉,像一首抒情诗叮咚作响。我无法为莱昂修辩护,也不能替朱丽鸣冤。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朱丽的忧伤仍然打动了我。一个少女的忧伤,它本身就是动人的。可是,几天之后的那个夜晚,仍然还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朱丽。朱丽。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朱丽和她的朋友,一起把她们的上衣脱掉,对我说:你看看我俩谁更好看。第二天,我对莱昂修和其他同学说,你们知道县直机关中学是什么样子的吗?我望着天上飘过的一片白云,我知道,那里实在是太美好了。

  短信长别 诺伊妲: 我一直想给你写封信,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何况,我现在连你的一丁点消息也没有。你是否还住在里海岸边那座古老的城市里?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或者,你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 可我还是决定写一封信给你。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几乎变成了一种折磨。我可不想再把这事儿拖延下去了。

  我曾经记下你的电子邮箱,但不知现在是否还能找到。因此,这封信你能不能收到还是个未知数。当然啦,这也许不是最重要的。

  你一定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片树林吧。就在国立石油大學的门外。树林中央的那座雕像,我一直不知道是谁。我曾经问过你吗?就是问了也不清楚是个什么人的。因为我不会俄语,更不会阿塞拜疆语,就是英语也十分有限。所以,我们的交流其实并不多。可是,我一直忘不了你的眼神,当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吸进那一片蓝色的湖水里。你那个胖乎乎的女同学叫什么名字来着,她真够可以的,当着你们那么多同学的面直接问我:“我可以嫁给你吗?”我的脸“唰”地红了。我还记得你紧张的样子,你那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哈哈你是担心我会答应她吗? 那一年,我二十八岁,你二十岁。我连你读大学几年级都没搞清。

  你们马上就要上课了,你的同学们纷纷从木椅上站起来,要回到学校里去。可你恋恋不舍,你请我跟你去上课。上课?我说,我怎么能听懂。可以的!你着急地说,是英语课。我就那样被你拉着进了学校,上楼,进到你们的教室里。

  我以为会是像我们国内一样的大课堂,我可以鱼目混珠地待在后边;谁知你们的英文课都是小班,教室里只有八个人。你的同学把我安排在最前面靠近门的位子上。当英语老师——那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推开教室门,一眼看到我,立刻退了出去,大概她以为走错教室了。但她很快又走进来,冲着我微笑。

  她的授课方式很特别,不像我们的老师总是一个人从头讲到尾,而是和班上的每个人用英语对话。后来,她竟然叫到了我。问我的名字,从哪里来,住在哪里。当我说出我们当时租住的别墅区时,她开心地说,她家也在附近。那是个富人区。

  诺伊妲,你知道吗,后来我跟很多朋友都讲起过这件事。当然了,我的重点没有放在你身上,而是讲了课堂上好玩的种种。可是,当他们哈哈大笑时,我心里其实一直在想你。所以,我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笑过。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巴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也许没有太大改变吧,那里古老得就像从来没有变过。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或走在里海边的石头长廊上,就像走进了中亚的历史。我还记得那座高大的处女塔,后来我在一首诗中写过它。

  我常常想起那片历经了沧桑的土地。想起那辆每天在小区前面经过的古老的有轨电车——我在国内从来没见过。我还记得那些张贴在墙壁上的竞选者的头像,为了你们手中的选票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以及每天放学后在我们的窗户后边踢球的孩子们,他们欢快的笑声总是引得我站在窗前,向外观望。

  后来,我按你给我写下的号码给你家打电话。接电话的大概是你的母亲吧,听到她的声音,我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大概愣怔了几秒之后,我才说:“诺伊妲,诺伊妲”。你来接电话了,我听出了你,我说“想念你”;你也说“想念你”。

  现在,你还会想念我吗? 我想象不出你的生活变成了什么样子。十六年的时间已经过去,我想,你肯定早已结婚生子,成了一个家庭主妇。在你们的城市,女人的地位似乎不高。我所认识的当地男人,比我们这里还要大男子主义。我们曾经雇佣过一个当地司机,当看到我们几个男人起床后叠被子,他在一旁哈哈大笑。我也注意到,在市场上卖东西的大都是女人。男人们呢,他们坐在街边的桌子旁,喝红茶,吹牛逼,指指点点看街上来往的美女。

  我似乎能够想象出你现在的样子了。可是我并不愿意承认。我不能接受你找到一个那样的男人。你挑起全部的家庭重担,你每天劳累不已,而你的丈夫只会喝着红茶在大街上看美女。可是,我又能改变什么呢。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子的,你只能接受命运分配给你的部分,无从选择,无从抵抗。它如此专断,如此冷硬,就像这个喜怒无常的暮春。

  而我早已在生活中放逐了自己。

  我不再觉得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做的。每一个自以为认真参与了生活的人到头来都会发现,自己什么也操控不了。

  我常常去湖边散步,我们这里离海还是有点远,不像在巴库。那时,我常常在工作之余去里海边漫游。我望着无边无际的里海,大脑中闪过在空中看到过的城市夜景——当飞机急速降落,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空投过来的人形面包。当然,这样的比喻是你无法理解的。小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捡到从飞机上投下来的食物。所以,每当听到空中飞机轰鸣,我和伙伴们都会仰头追着飞机,一直跑到野地里去。有时候还会在村边、树林的边缘捡到一些传单,上面印着漂亮的歌星——你怎么可能理解这一切呢。

  有一天晚上,我在湖边遇到了四喜。这件事我已经在其他文章中写过了,就不在这里重复了,那要占去不少篇幅。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我再把那些文字找出来发给你看吧。总之,你现在只要知道我有了四喜就好了。四喜是一只小狗,母的,大概只有四到七个月大。她还在换牙期呢。就在前几天,她还掉了两颗牙。她的牙齿晶亮洁白,我把它们存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了。可前几天我带她散步时,有一只公泰迪老是想对她非礼。我已经告诫过四喜,以后见到它要躲得远远的。

  诺伊妲,现在我已经回到了家乡河口。我前面提到的那个湖,就在我住的小区西面,它的名字叫鸣翠湖。是的,这个名字还不错。傍晚的时候,太阳在湖的西岸落下去,一片霞光映红了湖面,那场景也算得上壮观。可它很容易讓我想起里海,所以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到湖边去了。而且,只是遛四喜就够我累的了,它经常要拉着我一路飞跑。

  这些年,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回忆逝去的时光,我依然为我从前的选择骄傲;如果我是另一个人,我也会对当年那个年轻的自己竖起拇指。

  假如没有那些选择,就没有我们的相遇。哪怕我们相遇了,还是要永隔天涯。

  你看,我是这样一个逻辑混乱的人,总是不能够条理清晰地写下要说的话。也许是因为我想说的太多了,不知如何表达才好。我注定不会成为一个演说家。

  好了,那就先说到这里吧。还是那句话,你能不能收到还不一定呢。在下一封信里,我也许会跟你谈谈我今后的人生规划。谁知道呢。

  愿你一切都好!拥抱你! ■责任编辑 吴娱 密友及其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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