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莽莽武陵山原，比及奇丽沅水、秀丽乌江、轶丽澧水、清丽清江，酉水也许称不上是一条大川。 但是，酉水是一条长河——一条穿越千年奔腾不息滋润万物的长河。酉水是一道洪流——一道绵延千里开山劈地激浊扬清的洪流。 正是这条长河、这道洪流使得原本崎岖破碎的武陵山台地因曾经历史建制的和一而一直不弃不离兀自隆起，恰是这条长河、这道洪流使得一个民族超越溪山阻绝跨越岁月沧桑越发血浓于水，创造着一个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神话和奇迹。 直面这条奔流不止奔放不羁的滔滔酉水，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你，难道从来没有伫听过酉水高亢激越的涛声吗？难道不曾感觉到酉水千里漾碧的熠熠清辉么？ 其实你何止是单纯的感观，你已为酉水与生俱来的险奇炫丽而深深惊叹；你已为酉水每一粒砂石所镂刻的历史，每一滴玉珠所蕴含的睿智，每一缕碧波所折射的光芒而震撼。由此触发你久久的哲思和冥想。 二 酉溪之水天下奇，怒湍激石翻琉璃。你已不知多少次从芙蓉古镇起步溯酉水而上寻幽探微，你深知酉水最直观的奇特之处就是他的发源和流向。酉水共有三源，北源起于鄂西，中源发于渝东，南源始于黔东北，三源中有两源来自地下暗河，伏流涡旋。酉水北源发源于恩施宣恩酉原山，伏流自卯洞冒出，径直向南腾跃，一路跳波如雨，涛声虎吼，狂奔到渝东石堤接纳中源后，猛然一个大拐弯由西向东激涌，浤浤汩汩，直至沅陵溪子口注入沅水，辗转汇入洞庭。雪花溅玉间，酉水纵贯鄂渝横穿黔湘，一经一纬，流程各半，把武陵山腹地分割得如此匀称，你能说这仅仅只是一道令人幽思的自然奇观吗？这岂不是作为长江水系一脉独有的秉性吗？ 酉水最大的神奇尚不在于自然特性，而在其名称中酉字所深藏的密码。酉水之名究竟作何解读？酉水究竟何时始见于记载？这恐怕一直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至于酉水释读，至少有三种说话：一说，现酉水流域上古时期为黄帝子孙酉姓的封地，《国语》《晋书》诸文献皆有记述，封地的居民称酉人，酉人尤其擅长酿酒（酒的本字就是酉），公元前611年被楚、秦、巴三国所灭的庸国就是酉人建立的古国，酉水就是因酉姓、酉人和庸国而得名。二说，酉水自上古以来就是古盐道，苗族称盐为酉，故而得酉水之名。三说，《说文解字》称酉之古文实为卯之古文，酉同卯，卯为从地下冒出之意，且酉水自卯洞出，酉水取意卯水。面对这些莫衷一是的提法，你或许更情愿相信第一种说法，毕竟有一定值得耐人寻味的史料为证。从而你更有理由相信最早记载酉水的是古文《禹贡》，而不是《汉书》，宋代朱熹、蔡沈均主张《禹贡》中的九江孔殷意指九条大江共注云梦泽，其中的酉江即为酉水。 酉水除了名讳别具堂奥，还与中华文化源流休戚相关。黄帝藏书，学富五车，书通二酉，才贯二酉，梁湘东王访酉阳逸典这些耳熟能详的成语典故莫不出自于洋洋酉水。为此，你疑惑吧，你惊愕吧。于是，你不惜孤身绕道沅陵，隔河仰观绝壁，膜拜二酉古迹，尔后又径自奔赴酉阳，探寻酉阳大酉洞、二酉洞之神秘。太古藏书，一东一西，相隔数百里，但皆自然天成，仙洞幽幽，史迹凿凿，你能辨别孰真孰假吗？你有必要识别真伪吗？沅陵之二酉与酉阳之二酉不是都在酉水之滨吗？里耶中华一号井出土3万多枚秦简又何尝不是真真切切的酉阳逸典呢？惊疑之余，你更多是兴奋是欣慰是自豪，酉水流淌的这块古老台地并非古来就是獉狉荒陬之地，你终于看清了浮烟漠漠蛟龙怒喷雪花激射的酉水也有温文尔雅深邃隽永的一面；你真正懂得了自先秦乃至上古酉水流域就播下了贵学好问的种子，留下了生生不息的文脉，懂得了五柳先生妙笔偶得《桃花源记》的灵感所在，懂得了段成式缮写《酉阳杂俎》的诡异所出，懂得了全能大儒王阳明龙场谪归客居虎溪山下龙兴讲寺纵谈致良知的雅兴，懂得了现代文豪沈从文缘何寄居酉水码头保靖数载研读历史开始人生转机的执著。 酉阳逸典是酉水的不朽之魂，天开文运是酉水的美好祈愿。酉者，万物之老也。酉水因久远饱满而显得无出其右，卓尔不群。 三 上善如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的包容至柔特性在奔流千年的酉水长河里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你只需略加研析土家族族源和形成过程，你就会被酉水的至柔至善和博大包容所折服所消融。酉水是土家人的母亲河，酉水是土家人的生命符号，土家人是酉水的血肉之躯。酉水已凝结在土家人的骨髓里，流淌在土家人的血脉里，土家人也沐浴在酉水的千堆雪中，搏击在酉水的万叠浪中。 你不妨试做一个桃花源里的武陵人，缘酉水而上，你不难发现保靖清水坪魏家、拔茅东洛3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打制石器；你可能有幸一睹龙山岩冲酉水绝壁岩洞1万年前的古人体残骸；你还会发现保靖押马坪、柳树坪、渴洞和龙山里耶溪口的新石器文化遗址，你不得不惊叹出土数量不菲的黑陶和陶面疑似原始文字的奇特符号；最后，你更会惊讶的发现酉水流域堪称土家族发祥地的碗米坡首八峒遗址。遗址处于石壁嶙峋的黔山下弧形台地，酉水碧波环绕，原有的八部大王祖庙早已难耐岁月磨蚀，已然衰草榛榛，苔藓青绿，断垣残壁。然而这里又幸运的留下了一方镌刻着八部大王的石匾；留下了一道刻有石联勋猷垂简篇驰封八部，灵爽式斯土血食千秋的庙门；留下了一对浑身暗红大嘴翕张非虎非狮被人们称为吞口的石兽；留下了足以证明庙宇久远隐含八部大王前身的残碑；也留下了龙骧虎步神眼如炬的八部大王——涅壳赖无数古艳动人的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 孤立的谛视其中某处遗址，你兴许不以为然，但只要你把所有的感官和疑虑融入溶溶澹澹的酉水奔泷中筛滤，你就会触及心灵的明悟，酉水流域自旧石器时代以来就有古人类活动，土家族的族源就是世世代代活动在酉水流域的土著先民。其实土家族自称毕兹卡早已一语道出玄机，其意再明白不过，毕兹卡就是本地人，本地人就是世居酉水的土著先民。什么巴人说、濮人说、乌蛮说、僰人说、东夷说、江西吉安说等等有关土家族来源的论述在你看来已越发显得苍白。 诚然，你越来越笃信土家族起源于本地土著人，你也会沿着酉水发散的分支走进土家族慢慢的历史长河，你当然会触摸到一个民族的沧桑历程，你会以一种更加敬仰更加虔诚的眼光来凝注土家族，土家族绝非只是一成不变的土著，绝非只是一个固步自封的民族，相反在不断的接纳，不停的历经嬗变。 土家先民第一批接纳的族群恐怕要数6000年前逐酉水乘船而来的大溪人了，酉阳酉水河畔笔山坝大溪文化遗址上的屈肢葬和布满席纹的陶片足以证明，土家先民以平和的心态接纳了这批陌生的造访者。 公元前六世纪，因率群蛮叛楚未成反遭楚秦巴灭国的庸人逃难来到酉水，庸国毕竟是南方大国，慨然携带了先进青铜冶炼技术，土家先民以仁慈之心开门迎客，表现出难得的谦谦风范，礼尚往来中也学会了附庸风雅。 饱经流离的濮人如庸人一般伺机而动，趁楚国大饥之时伐楚，同样是在劫难逃，一支部族逼迫南下迁入五溪，从此与土家先民唇齿相依，血脉相连，酉水夹河岩壁上的悬棺崖葬不正是濮人特有民风的遗痕么？ 公元前五世纪，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楚王始终不忘励精图治开疆拓土，溯沅酉二水，紧追濮人踪迹，逐濮人于渝黔，酉水就此进入楚人黔中郡时代，鄂君商船直航酉水，土家先民除了顺其潮流，别无选择。 公元前三世纪，楚子灭巴后，巴氏五弟兄仓促中看上了黔中这块宝地，率众手握柳叶剑，敲着虎钮錞于，跳着巴渝舞，毫不客气的进驻五溪，且各为一溪之长。土家先民究竟是迫于无奈，还是热衷于巴人艺术?冷暖自知，从此便彼此不分，安然若素，荣辱与共。 战国末期，铸就大秦帝国的三大干将司马错、白起、王翦带着大批秦人相继饮马酉水，接力夺取黔中，重新置郡设县，里耶秦简档案所记当年秦辖迁陵县人口竟多达30万人，其中多少秦人不得而知。秦人大兵压境，土家先民岂能避而远之吗？ 五季时期，江西彭氏望族带着吉安人也悄然进入酉水，不过他们进入方式大有讲究，或为郎中，或为工匠，或为裁缝，或为商人，或为戏子，以私恩结人心，布惠立威，有朝一日秋风骤起，彭氏轻而易举取代了溪州老蛮头吴著冲，享有土司世袭爵位，真是举重若轻，大雪无痕。 不管外来人以强者还是弱者，以征服者还是逃难者的身份来到酉水流域，土家先民终究以一种博大的胸襟一次次接纳。土家先民在一次次接纳中不断吸取外来者的先进成分，一次次的成功完成对外来者的同化，又一次次的在更高层次上集合成新的毕兹卡，这或许就是土家族从起源到形成的一种特有方式——一种混血形成的毕兹卡方式，这也许便是土家族在物竞天择中一直立于不衰之地且与时俱进的奥妙所在。 可是，作为本地人的土家族无论怎样历经嬗变，其民族核心成分始终保留着本色。土家族语保持区至今还是以黔山为中心的龙山、永顺、保靖交界地带。土家族赖以生存的共同区域虽然不断经历着朝代兴衰更替，但长时间仍保持一个有机整体，从春秋庸国、楚国黔中郡、强秦洞庭郡、大汉武陵郡到唐宋溪州，酉水流域从未遭遇体制上的切割，酉水为土家族玉汝以成源源不断的补充着新鲜乳液。最能体现土家族风俗特质素称原始巫风活化石的梯玛神歌，目前也仅存于酉水款款流经的龙山、保靖、永顺、古丈四县。所以，土家族的核心区就是以黔山为中心的酉水流域，五十年代只拥有30多万人的土家族是如此，如今拥有800多万人的土家族依然如此。被称为中国土家族第一人的田心桃就生在这个中心，被誉为中华土家族第一村永顺县双凤村就在黔山附近。 直观这一切，你可曾试想,如果酉水一路奔腾一旦缺少了土家人的相伴将是何等黯然！如果土家人一路走来一朝缺失了酉水的霑濡又将是何其惨淡！酉水滋养了生命，更催生了文明。 四 无数史实已经厘清酉水既是一条毕兹卡繁衍生息的圣河，也是一条毕兹卡与外族不断水乳交融的长河。这样一条长河纵然融入了土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美好期望，纵然寄托了一个个外族背井离乡另辟蹊径觅寻乐土的殷殷祈盼，但是，也就是这样一条长河因其特有的战略地位，决定了其古来兵家必争。酉水奔湍武陵山狂野，纵横湘鄂渝黔，北靠长江，沿汉水可直达汉中、关中；西望乌江，可通巴蜀之地；南与武水、辰水、清水江并行，与湘黔古道相接，融入南方丝绸之路；东抵沅水，趱行洞庭，深入楚国腹地。清流湛碧波光潋滟是酉水的本色，洪波奔涌脚底万雷何尝不是其个性。溪水汹汹平地注，束以群山控不住；削壁划开万仞岩，洪涛齿就千寻路。酉水的民族融合之路润物无声，酉水的输兵用兵之道同样惊心动魄。 尽管历来史籍对酉水乃至湘西记载寥寥飘渺如影，但只要你有心在断简残章中细细研磨，你就会感受到酉水惊涛所漫射的文韬武略；只要你有兴在遗存的古城旧址上驻足冥思，你自然就会想象到当年酉水长廊里沙雨浑浑战船云集樯橹灰飞的场景。 当你走进楚世家秉烛夜读之时，你是否熟知一位在内乱中登上王位降衣博袍的楚平王？是他息民五年之后，于公元前523年，在桃源修筑采菱城，为舟师伐濮，把碧波粼粼的酉水无情拽入穷兵黩武的深渊，酉水夹河陡壁上不知又因此多出几许阴森森的悬棺。史籍可考的酉水战端恐怕发轫于此。 当你走玩湘西莅临里耶古城，一番考辨之后，你可曾想到如此秀丽的河滨小镇曾是楚国西部边陲的一座城堡，秦楚两个诸侯大国在此对峙多年？最后以谋略著称的秦国名将司马迁的世祖司马错舌战纵横家张仪，获得秦昭王信任，打破僵局，于公元前280年，率陇西及巴蜀十万之兵，乘坐大船万艘，载米600万斛，溯乌江，登龚滩，越酉阳，浮酉水，出其不意一举攻下楚黔中，迫使楚献出汉北及上庸地，实践了得蜀即得楚的战略。秦朝最终在此重建洞庭郡，里耶秦简中不乏洞庭兵输内史的辑录。 当你不经意间路过迁陵镇酉水北岸一个极平常河湾——要坝的时候，你绝对不敢想象这里曾在三国时期吴魏之间演绎了一场人头落地如飞瓜抛石，人血滚流淹荡赤沙的血战，永安六年，吴武陵太守钟离牧率部星夜涉险，奔袭两千里，赶赴迁陵、酉阳，与魏将郭纯率领的涪陵军民和五溪蛮夷大战赤沙，斩首千余人，一举击退魏的攻势，征服五溪。 当你闲暇之余翻阅新旧唐书搜寻湘西往事之际，你定会惊魂不解，开元十二年，大唐盛世，嗜杀成性的宦官杨思勖竟然依托酉水舟楫之便，率兵六万征讨溪州蛮，生擒首领覃行章，斩首部众三万余级，竟然因功被唐玄宗李隆基封侯拜将。 当你怀着膜拜之情专程寻访古丈会溪坪酉水对岸四面斗绝的九龙蹬时，你定然为土司古城堡地势之险绝和当年马希范彭士愁决战之惨烈而撼动唏嘘，史上有名的五代溪州之战就发生在这里。这一战就是五个月之久，数千人魂断崖谷，为此你震撼中不免痛惜；这一战竟在酉水之滨立下了意味着赋予一个民族充分自治和发展空间的溪州铜柱，为此你惊奇中不免沉思；这一战竟奠定了永顺土司割据千秋意如何，雄图偏踞仗岩阿的八百年基业，为此你喟叹中不免落寞。 应该说酉水流域类似的战争远非于此，只不过遗址难考罢了。应该说相当长时期内酉水流域的战争都是以征服与被征服、征讨与被征讨的形式进行，直至明朝直接发生在酉水流域的战事才算基本终结。但酉水作为输兵传兵的通道功能并未打止，而是以湘西土兵军事征调的方式显现，仅明代永顺、保靖土司被中央王朝征调进行大大小小战役的次数就多大近百次。最值得大书特写的一次征调要数永顺、保靖土司土兵应调赴东南沿海抗击倭寇。清嘉靖三十四年(1555)五月，永顺宣慰使彭翼南、保靖宣慰使彭荩臣率领8000土兵，与官军携手，激战王江泾，斩倭1900余，取得东南战功第一，老司城里朝廷钦赐子孙永享的牌坊至今犹在。最应当击筑悲歌的一次征调莫过于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明廷征调保靖土兵5000人援救辽阳，土司王彭象乾派其子侄亲率兵马出关，与清军血战浑河，全军皆殁，彭象乾家人全部殉战，义节忠烈列居诸土司之冠，长歌当哭，明熹宗曾为土兵的凛然之气感动得潸然痛泣，亲设灵堂祭奠彭氏英烈。 这些大大小小征调之所以能顺利出征，全依赖于有舟楫之利的酉水。保靖土司为抗倭出征制造战船的艨艟溪依然为世人刮目相待，永顺土司出征誓师的王村古码头依然肃然矗立，土家人为纪念土兵戎马倥偬过赶年习俗依然代代传承。逼视这些没完没了的征调，不知你又将作何感想，你怎么不动容？你怎么不嗟叹？你怎能不体验到湘西土兵在一次次征战中所表现的率直和大义呢？你怎能不为湘西土兵在祖国危难之际义无反顾痛击倭寇所展示的虓雄而自豪呢？ 随着清王朝开建县乡大道和人类文明进步，酉水作为输兵通道的时代已一去不复，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情境已成记忆，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情景不再重现。 五 如果说铺云黯黯军旗猎猎是酉水金戈铁马的缩影，那么商船绵绵商旅攘攘则是酉水凝重跌宕的千古绝唱。酉水既是输兵通道，更是商贸大道。 不过，仅仅从今日流水溶溶澄静如练的酉水表情望去，你是断然无法想象昔日酉水千帆竞发商贾云集的繁华盛景。相反，假如你愿意点击卫星地图搜寻酉水周边可达的水系路网，假如你愿意耐心查阅浩繁卷帙中有关酉水的星星点点，假如你愿意寻觅捕捉酉水沿河古城名镇中的陈年旧事，假如你愿意潜心在出土文物斑斑痕迹中作一番研究比对，假如你愿意静心聆听一次激荡云天揪心裂肺的酉水船工号子，假如你愿意在高悬峭壁溜光蛇行遗存不多的古纤道走过一回那么你终究会得到醍醐灌顶般的启示，你终究相信了酉水从殷商至现代一直延续着商贸的繁华，这绝对不是一个传说。 你寻究，你幡悟，酉水商道之初就是川湘古盐道，是关乎生命关乎国运的食盐为涌动的酉水商道铺垫了深厚的基石。湖广两地古来不产盐，与之相邻的巴蜀自古却以盛产井盐闻名，久有"盐都"之称，巴人传说称其先祖为咸鸟，巴人祖先廪君曾射杀盐神于盐水，川盐首先开发于渝东地区，自贡井盐发端于东汉章帝年间，盐泉盐井集中产在重庆巫溪、云阳、奉节、忠县、彭水、四川自贡等地。川盐入湘主要是水道，除了峡江道外，乌江-酉水盐道不失为最捷径最安全的贩盐孔道。龚滩古镇至今还保留着家家户户挂盐灯的传统，酉阳于今还保留着一条长约10公里的川盐古道和古墙西屏关，沈从文曾在《白河流域的几个码头》一文中有过川盐入湘在里耶上税的记述，这些都为乌江—酉水古盐道的存在做出了铮铮有声的诠释。清咸丰三年（1853），大平天国攻占南京，1937年，抗战爆发，沿海一带相继沦陷，淮盐一度受阻，由此引发过两次波澜壮阔的川盐济楚，及时解决了湖广民众的淡食之苦，此时的酉水盐道一如既往担当重任，酉水盐道风高浪急激荡澎湃。 你惊异，你遐思，酉水商道竟然与古代南方丝绸之路息息相关。你似乎从已故著名人类学家、民俗学家林河的惊世之语中获得启益，南方丝绸之路在公元前四世纪时便已开通，主要由一系列的黄金水道来完成，而酉水曾经通达九衢，酉水就是连接这些黄金水道的关键部位。你似乎从一系列考古发现中得到某种证实，里耶古城出土的西方战国时期玉石砝码、战国时期绿色琉璃壶、西亚黄金佩饰三件稀世之宝不容置疑地印证了湘西与西亚、西欧通商渊源已久；保靖四方城遗址发现的青铜冶炼场，里耶秦简记录的迁陵地区种桑养蚕技术，《禹贡》古文记述的荆州之域盛产贡品丝绸，都充分说明酉水流域在同一时期就具备与海外商贸交换的实物和能力。你似乎从经考古学、地理学、民俗学多方证实的南方丝绸之路走线中萌生一丝灵感，南方丝绸之路东线应该起于楚国郢都，而不应止于四川宜宾，具体线路至少有四条，而其中一条就是经郢都—常德—沅陵—王村—保靖—里耶—酉阳—龚滩—彭水—涪陵—泸州—宜宾—秦五尺道—曲靖—昆明—大理与西线交汇，再经保山、腾冲，到达缅甸、印度、阿富汗等诸国。唯此才能把华夏南方物产丰阜疆域辽阔的楚国与海外紧紧相连，唯此才能使人知悉存续数百年的古黔中郡成为楚商于之地的优势所在，唯此才能使酉水流域诸多古城古墓古迹映射出的玄奥和神秘或多或少得到某种解释。 你向往，你沉醉，你一直乐此不疲的寻访着酉水河畔一个个被称为小南京的繁华古镇，去细细品味当年的锦绣年华。 舟过王村无浪痕，晚霞缥缈见王村；东西岸岸环茅屋，岸幛层层列门市。你熟知，那就是古称酉阳雄镇的王村，清壮中多了几许清静清芬。 春水一江千里碧，珠灯万盏一宵红；边城莫道无变化，春绿已过隘门东。你流连，那就是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的烟雨小镇茶峒，安逸中渗透出蓬勃的激情野性。 烟笼寒水月笼沙，水上灯火近万家；船夫爱唱采花调，木叶声亮琴声哑。你眷念，那就是享有三朝三城之称的古镇里耶，活跃中深藏着一份神秘闲适。 酉河东去，石堤远航。日有千人拱手，夜看万盏明灯。你挂怀，那就是两江衔珠的石堤古镇，热闹中滞留了几份冷峻清癯。 万担桐油下洞庭，十万杉条达九州，你明了，那就是被周总理授予金丝桐油名冠全球一脚踏三省的百福司古镇，丰厚中溢露着罕奇的粗狂古朴。 酉水浩浩，酉水熙熙。在你一次次与酉水商道古镇亲密接触中，你有时真激动得心如潮涌，你有时也苦思得静如止水，上苍何以如此厚爱酉水，竟然把一个个古色古香如银河之辰的小镇随手洒落在这块酉水奔涌的武陵山地？你约略估摸过，自酉水北源沙道沟古镇到酉水与沅水交汇处沅陵镇，一路星罗棋布的小镇竟多大数十个，这一个个小镇宛若一粒粒璀璨的明珠，珠辉与银涛交相辉映，把酉水腹地妆扮得如此光彩夺目；亦宛若一颗颗强力搏动的心脏，源源不断的制造着湘西特产——茶芽、金丝楠木、溪布、丹砂、桐油、药材，使酉水日益丰腴起来，激起外界投以钦羡的目光；亦宛若一双双晶莹的慧眼，让深居林深箐密的毕兹卡族也能放眼山外心忧天下，把世界洞察得如此了然于胸。小镇历来就是酉水的港湾，船帮的臂膀，商贾的乐土，土家的林薮。你不由得不迷恋，你不由得不陶醉。 六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酉水不是长江，却是长江一脉。随着酉水梯级开发一座座钢筋混凝土大坝的突兀耸立，随着酉水流域一条条高速公路随山就川的穿越，酉水为兵道、邮路也好，为盐道、商道也罢，往昔的气势磅礴盛大恢弘已一如黄鹤一去。刀光剑影，暗淡了；帆樯林立，远去了；酉水号子，岑静了。惊涛骇浪已成高峡平湖，古镇码头已黯然失色，通衢大道犹若古道西风。 你容或顿感几分苍凉，你甚至尚存些许怅然。但倏然间你又即刻彻悟，斗换星移物竞天择终竟是天道，一切转换得是那么的自然，是那么的从容，是那么的舒展。 然而，你到底感到了欣慰，领略了明静，懂得了珍惜。 无论如何，酉水依旧是一条长河，岁月的烟尘始终湮没不了他那雪浪银涛闪烁的圣洁和光华； 无论如何，酉水是依旧是一道风景，所有的残缺所有的沧桑都已沉淀为神秘湘西的本色和大美； 无论如何，酉水依旧是一缸醇酒，酉水千里画廊始终醉在每位土家儿女每位山外来客的美梦里； 无论如何，酉水依旧是一本大书，天开文运的文脉终将深深錾刻在无数孜孜以求耕耘者的心壁； 无论如何，酉水依旧是一条脐带，一头连着山里的脉动一头溶入山外的潮流，一头攥着昨日荣耀一头系着明日霞光。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