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夜，未眠。
看着今天晚上突然心血来潮买的，摆在柜台上的那一排各色各样的饮料，感觉一个个站得笔直，英姿飒爽的军人，似乎随时待命，等着我来检阅。随手挑了杯咖啡，速融的那种，加入热气腾腾的水，就会马上被融化得心甘情愿，捧着暖暖的咖啡，细口品尝，慢慢体味，咖啡由苦到甜的整个蜕变过程，这个时候，眼前总是会浮现出化茧成蝶的不容易，我知道，每一份美丽的背后都是由酸楚的眼泪堆积，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咖啡，就算苦，也得苦得有滋有味。 喝完最后一滴咖啡的自己，已经完全没有睡意，清醒的浅意识提醒自己，今天就是老爸的生日了，二月二十五，不是十五。说来惭愧，还记错父亲的生日了，不孝的自己，真的觉得无颜面对，老爸，你也会像我自己责怪自己一样怪我吗 父亲，在别人眼里，一惯是个伟岸的词，可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却是个温暖的代名词，不愠，不坳，不焦，不燥，和你的体温一样，温度刚刚好。一直，一直，自我感觉，我都是个坚强的孩子，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忘记了怎样像个小女生一样，去闹脾气，去撒娇，去像别的同龄女生一样，用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换取身边的人的一点点怜悯，只有在父亲面前，我才肯卸下伪装的外衣，依靠着老爸开始微微弯曲的后背，细数着老爸一夜之间泛白的头发，做个乖巧的小女儿，回到最真的自己，最女孩的自己... 我有一个很复杂的家庭，关系也复杂得如同乱麻，有时候，连自己也会犯浑，搞不清自己是从哪钻出来的。每次回到父亲身边，总有一种归属感，找到一种心灵深处，久违的安宁，似乎漂泊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的帆船，看到了少有的岛屿，会退去所有的铅华，安安静静地做个还需要糖果，还需要安慰，还需要哄着睡觉，一个父亲心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父亲，给了我温暖的童年，不悔的懵懂青春，一路上不离不弃的亲情。 从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我就每天晚上都会做梦，那个时候，父亲为了躲因破产而欠下的高利贷四处躲债。也因为这样，我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本该生活的家，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那个时候，父亲会偶尔回来看我，都是趁着夜色朦胧赶来的，怕被别人看见，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些新鲜玩意，短暂的停留之后，就会在天没亮之前，匆匆地离去，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在墨色中逐渐隐退。所以我老做梦，梦到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骑坐在老爸的肩膀上，笑谈着今天我又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又欺负了谁家小孩，又偷了谁家番薯，父亲会爱抚地抚摸着我的头，细声细语的给我讲那些我很多年后才会懂得道理。这个梦我每天都重复着，每天都期待着，可是，这么简单，这么瘦弱的愿望，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奢侈。那个时候的父亲是只能活在黑暗中的天使，白天的光芒会刺得他，满目苍夷... 从小就体弱的我，初中还是瘦得不成人形，所以就犯下了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的毛病，晚上被窝里的自己总是蜷缩着身体，可手脚还是不争气，冰凉如水。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特别依赖父亲，初一了还是跟着老爸睡，父亲总是会用温暖的大手把我的脚挪进在他的腋窝里，用他的体温捂热我的双脚，那一刻，眼泪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紧闭的双眼还是没敌过汹涌的泪水，那一刻，不知道该怎样诉说我此刻心情，只有懦弱地选择了默默承受。 中考完后的某一天，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却在我最高兴的日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眼泪。母亲病了，很严重的那种，全身浮肿，这病已经不是一两年了，只是病久了，我就没良心忘了这件事，而如今，病情加重了。父亲无力地瘫痪在椅子上，是那么的无助，第一次跟我谈起了母亲的病情，他的声音变得哽咽，眼睛也变得红肿起来，我才意识到，也许，我真的会失去母亲了，父亲一下子垮了下去，不知所措的我只有没骨气得跟着哭泣，却说不出半句安慰他的只言片语。 我是个懦夫，十足的懦夫... 高二的那年，母亲再次突然倒在了血泊里，在急诊室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没意识，从英语课上一路哭着来到医院，在门口迎接我的你，却是挂着笑脸，我知道，那强挤出来的笑容，耗费了你多大毅力与勇气，假装没事的你，却让我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我是个男生，是不是就可以，拍着你的肩膀，坚定告诉你，没事，这个家至少还有我在。可我却只能躲在墙角，一边扒饭，一边默默地哭泣，眼泪和饭粒交织在一起，我已感觉不到，这味道是咸的，还是苦的，还是根本就没有味道，只觉得心里好苦，有种揪心的疼... 高考前两天的夜里，我打电话给你，因为母亲告诉我，你每天晚上都会半夜起来，站在主的十字下面为我祷告，说这样才会更真诚，希望耶稣能保佑我考上理想的大学。我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却不敢打破，不忍心你唯一能为我做的所以努力都化为泡影，不想让你觉得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却帮不上半点忙，因为你为我做的，连耶稣也没做到，那份赤诚的心，就这么裸露在空气中，没半点遮掩。那个时候的母亲再次病危，我只知道住进了武汉医院，高考前最后一次月假，你叫我不用担心，专心备考，那个时候的我还说，高考完后就到武汉和你一起照顾母亲。我是那么的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每一话，母亲的病情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好人会活得很长的可是从说的那句话起，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居然是个天衣无缝的骗局，我却扮演了一个什么都蒙在鼓里的傻子。 那晚的电话里，我听到了葬礼上有的哀乐声，我还有点迷惑不解，为什么在这个非常时期，你不到武汉去照顾母亲，却还为了几百元在外工作(我爸是个道士，葬礼上吹喇嘛的那种)，从你闪躲的言语中，我心中略过一丝那个想法，但觉得可怕，也因为相信你，所以没有再去猜忌，也不敢去往下想。高考前一天的晚上，转展反侧的我彻底未眠，不是因为担心高考，只是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一种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结束的焦虑，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虫子一点一点地啃食着，感觉自己阻止不了，也逃避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心慢慢地，逐渐地破碎。凌晨四点，就这么蹲在床上的我，最后的最后，终于好不容易睡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的自己将迎来高考的第一场考试。 高考完后，我家里的老爸(我亲生父亲)和妹来帮我整理行李，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寒窗苦读，拉锯战般的十二年，终于可以落下帷幕了，收拾东西时，跟遇到的每一个同学问好，笑着告诉他们，我们终于从监狱里解救出来了，不管结果如何，也无怨无悔，因为我们已经尽力。爸摇着头着跟我说，你现在就笑吧，回家之后有你哭的...我很不解，义正言辞的反驳道，就算是这次真的考砸了，也让什么高考去见鬼吧，我已经无所谓了。爸无奈的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6月8号的天气是大雨，和妹撑着伞走在校园里，开始感叹，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学校了，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不敢停留一步，刚出校门口，妹就跟我说有个坏消息，我迟早得知道的，我打趣道，还有什么比高考考砸更坏的了，妹说，姨妈（就是我养母）死了...我硬邦邦地还处在那里，笑道，怎么可能，前两天爸还给我打电话，说差不多好了呢，直到妹无情的告诉我，我高考的前两天就过世了，现在已经土葬在家里屋后的那座山坡上。那一刻的我，真的接近崩溃，雨伞从手间滑落，从妹无可奈何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了，这是事实，抛开一切的我，抱着妹大声的咆哮，嘶声的哭泣，大雨沿着我的发丝，冲刷着这个残忍的世界，校门口停着拥挤的车辆，热闹得近乎假象，喇叭声，轰鸣声，喜悦声，在整个世界的欢声笑语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在不合群地嘶声裂肺地哭泣。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撑过来的，到现在我都无法想象，母亲离开人世的那刻，父亲是以怎样的姿态，怎样的无奈，去接受这个不得不接受的残酷现实... 而这一次，我还是没在身边... 人生就是这么的戏剧性，很多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无厘头情节，却在我的人生里演得如此逼真，我不得不佩服老天爷的演技，精湛得令人瞠目结舌，如果说上帝赐予你苦难，是为你让你更好地成长，那么这样的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过分了，如果是，这样的成长，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为什么我就不能选择抵抗，只能承受上天给的一切，折磨我就够了，为什么连我可怜的父亲也不能放过，不是说好人会有好报的吗，请问上帝，这就是所谓的好报，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吗... 如今的父亲老了很多，守着空空的房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聊天，饭桌的对面没有了母亲的影子，电视机前也没有了母亲的唠叨，聊天的时候，没有人默默地倾听。虽然哥哥姐姐们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家问安，但几句话是代替不了母亲的陪伴。孤独，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都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肆无忌惮蔓延，寂寞是来得那么的狂妄。父亲和母亲在我的记忆里，从来就没吵过架，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而如今的孤身一人更是显得无比凄凉。每次回家，我都会像个孩子一样的跟着你，问你一些其实我懂却装作不懂的问题，然后就不厌其烦的听你解释那些孩子该懂的道理，我只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哪怕是一句，我也会竭尽全力去让你知道，女儿我一直都在，你从来就不是孤单一人，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不能就把我丢弃，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前路太险恶，你还得教会我很多东西。 2012年的春节，听说父亲要再婚了，刚知道消息的我，说老实话，有点生气，因为我还接受不了一个陌生女人代替我母亲的位置，这个女人也许会跟我去抢夺父亲的宠爱，会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家庭再重伤一笔。但也同时为自己自私的想法感觉惭愧，父亲需要的，不管我怎样努力，是给予不了的，而那个女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人这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父亲的晚年幸福安康，才是子女应该做的事，这一次，我选择了退让，慢慢地打从心底里接受，这个会让我父亲不再孤单的女人。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在举国同庆的大年夜，战争还是爆发了。姐姐看不惯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被别人当孙子一样使唤，就毅然反对这门亲事，也老是认为，父亲太过善良，不知道被那个女人骗了多少钱财。我的极力劝解也变得没有任何重量。但我一直觉得，不管父亲怎样，只要他开心，就算是给别人跑腿，只要他开心，我就不去理会，可这个时候的我，说的话却没有丝毫权威。父亲在姐姐的怒斥下，老泪纵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么的脆弱，而我还是选择了忍受，只有在姐姐不在的时候才肯去安慰疲惫的父亲，告诉他，姐姐也是为他好。 如今，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姐姐赞许了父亲的亲事，家和了，才能万事兴，拨开云雾，世界还是那么的光鲜亮丽。我想今年过年回自己家，因为童年的那份温存，我小时候就一直在养父那边过年，后来因为母亲的病情，想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程，也在那边过年，再后来，母亲病逝了，觉得父亲太过孤单，还是选择在那边过年，可是，说心里话，我不开心，每年都是我一个人瞅着着电视机，一个人倒计时，一个人守着空房子，我也想拥有一个热闹的大年夜。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开始变得有点生气，这么一个大家庭，每年都是不完整的，每年都差我没回家，我却忽略了，我的亲生父母们也需要我的温情，他们真的都老了，儿女在身边才是他们最想要的生活。 爸，请允许我只能陪到这里，接下来的路，那位阿姨会陪你前行，走了的人，拉不回来了，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自己的父母也需要我，他们真的老了，已经没有时间再虚度，我也想自私一回，就一回，不想我的人生再次悲剧重演着已经发生过一次的闹剧。这个要求，真的可以吧，能够得到你的理解吧，真的可以答应我吧... 凌晨十二点的短信，我不知道你收到没，说到发短信，还是我教你的，也是为了那个女人。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那些讨人喜欢的话，从来就挂不来嘴边，我只是默默地承受，默默地给予，可是却忘了，有些爱，是要说出来的，说出来才显得你是多么的真诚，其实每个父母亲都喜欢听到这样的关心话语，对父母，我们不需要吝啬，用一句话换来他们几天的快乐，这种交易，有何不可... 老爸，今天天气终于又晴了，家里一切都安好吧，我敲下最后的几个字，就要去享受阳光了，生活真的很美好，活着，就是一种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幸福。春天真的来了，漫长的冬季马上就会被消融，父亲不会再冷，我也不会再冷... (为你献上，不孝的女儿...) 赞 (散文编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