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艾
一个不小心便由乡野村夫成了城市的定居者，水泥堆砌的繁华下，亦有片片丛林，却不是我所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在灯红酒绿的笑声里，总能看到窗外一闪而过低头行走的流浪者，衣衫破烂不堪，神情木讷，他们是这座繁华城市外套的边角掉落的线头，目似多余，却实实在在地参与，犹似无用，却又丝丝相联。 我常常在凌晨或深夜早出和晚归，就像我不知疲倦地奔走在这喧闹后平静的城市里一样，我总能看到那些在街头翻动垃圾箱的老人，无论是寒风凛冽的冬季，还是暴雨如注的夏夜，他们是在别人的梦乡外徘徊行走的拾荒者。 或者你正沉眠浅睡，或你正醉酒未归，但你永远看不到他们蹒跚而迟缓的脚步正走在你的车外或窗户下，即使在你身边，你都不会觉察，因为，我们大多数人的目光是盯着更优越的生活或更丰富的人生，没有人会停下深夜的脚步，走向他们问候一声，或安慰，或鼓励，或像对待在白天向你伸手的乞儿丢上一块八毛，没有，唯恐避之不及。 垃圾的气味随同空气粘附在他们不整的衣衫上，加上长年不洗，便会形成酸腐和臭气味，和那些放在垃圾桶里的残渣一样，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等价便是如此。 可，你见过他们的笑吗？带有情感的，微微的发自内心的声音。 当我走近她时，正是我午夜收车之时，天空下着暴雨，狂风大作，隔离带的花草都已经凌乱不堪地跑到大街上作泼妇状地横冲乱撞，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开在归家的路途，刮雨器似病中老妇，呻吟而行动迟缓，极不情愿地赶走撞向我车前玻璃的雨水，雷声将街上仅有的几对在站台上相拥的情侣赶到小旅馆或更加偏僻的地方，空旷的街面，吸附着路灯投下的微弱的光芒，黑暗一片。 一个移动的影子在路边的垃圾桶停留，刚好在我车子的左边，我关了音乐，红灯亮起时，我停下车来，同时扭头向外。 她的头上用黑色方便袋子裏着，穿着厚实的破洞渐出的皮衣，秋夜虽凉，但不足以如此抵寒，只是作避雨的工具而已罢了，路灯投下来的光芒落在她一下子从垃圾桶里抬起头来的脸上，一副岁月沧桑，又面无表情的脸，几缕白发从头顶上套着的黑色塑料袋里掉落在腮边，雨水便顺着这条丝线，疯狂地成流，在她的脸上肆意乱涂。 她应该在六十岁以上的年龄，在这个理应尽享天伦之乐的年龄，却在午夜的大雨中翻动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资源，一下子我想到我在天堂的奶奶，她有如她一样面目慈善，虽然对我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但我看到她眼底的悲怜，与那些街道伸手讨要的乞儿来说，至少她在用自己的奔走取得自己所得的那部分，我相信乞儿的不劳而获会家财万贯，却不会相信，在这样的大雨中放弃梦乡的老妇会衣食无忧，若无路可去，谁会一手握着温暖，一手体验寒凉。 在她转身离开时，那个在天堂奶奶的影子依然没有散去，却越发清晰起来，心中不由的冒出呼喊的冲动，看着她渐渐走远，我不顾一切地拿起副驾座位上的雨伞，打开车门冲进雨中，还不停地让喉咙里早就停留在那里的二个字崩发出来。 我说奶奶等等，奶奶等等。 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从后面奔上来，我撑开伞送给她，她迟疑地不知所措，如天真的孩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多想抱抱她，就像奶奶曾经抱着我一样，我们都需要温暖彼此，可，我的奶奶离开我都十几年之久了，突然我就不能自制地哭出声来，我掏出我随身的零用钱，流着泪对她说，奶奶，回家吧，早点回去，回去。 奶奶见我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如此狼狈，又做出不可理解的行为，越加不知所措起来，她怎么知道，我是有多少年没有见到我日思夜想的奶奶了。 她离世时，我流浪在安徽无为，夜里就见到她对我笑，然后消失，我忽然就醒了，坐起来，伤心地哭，知道奶奶再也不要我了，我触碰不到她的温暖，她无法听到我的问候。 雨还没停下的意思，绿灯换了红灯，红灯又换了绿灯，我在黄灯间隙穿了过去，在我拐弯时，我见到奶奶正撑着我给的伞，捏着我给的零用钱，对我微笑，那张慈祥的脸上，绽放着我似曾熟悉的面孔，奶奶，你有多久没这样绽放过了？在这个秋雨寒凉的午夜，但愿生活莫再让你残喘了，我不知你的经历，却能懂你的苦难。 如若现实让我们无能为力，那就每天祈祷吧，人生如狱，那些夜拾者们是坚强的，生活再艰辛，都没有低下头来乞怜。 而我们每天的埋怨，心灰意冷，与之相较，应该算是奢侈而繁华的，又怎么能不勇敢地面对，而放弃所坚持的。 不要视露珠不是水，不要鄙怜社会低级人群，露珠如莹，比水更洁，夜拾者灵魂如露珠，是所有冠冕堂皇而心涛似海者所不能比的。 当你为没有得到更好的待遇而苦恼时，他们正努力地为明天的午饭四处夜拾，当你沉香梦甜，他们呢，正游走在生存或消失的边缘。 生于世，让心原始，就能靠近所有最初的情感。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