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不是窑子【窑泊儿】

时间:2019-12-08 10:22:48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都说,窑泊儿,冬暖夏凉,好住。

  

  可是,我不喜欢,村里人们似乎也都不大喜欢。在故乡,说一个单音窑字的时候,特少;也不说窑洞,大约那是陕西人的称谓;我们这里人们常喊它贱名儿,窑泊儿。窑,自然是窑洞;泊,大约有飘泊、低洼、暂住的意思,正如那句土话秋天的沙蓬卷了蛋,哪里挂住哪里算;再加上个儿字,一方面是当地口音习惯之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带着些微的轻视、看不起的意味。所以,光说窑泊儿,也许和喊哪个人狗蛋、三愣子一样,显得赤屁股玩尿泥那样的戏谑和亲热,在实际运用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还要在其前面加上一个字,烂,烂窑泊儿。

  

  细细想来,烂窑泊儿这个词的确形象。烂字,不仅显示的是窑泊儿破旧、颓废,还有一种古老、陈腐、跟不上时代的意思。这不仅显现出这些黄土高原原始居所无可奈何花落去那样自然凋敝的特征,并且似乎还有一些更深刻玄妙的哲学意味。这就不由得让我感念那些湮没在平庸岁月里的默默无闻的乡村老人,以及,那些久已故去的祖辈。

  

  窑泊儿的山墙,也就是窑腿,一般都特别粗厚,足足一米开外,过山墙门犹如走城门洞。我在靠近长城内蒙古一侧的一些山村仔细观察过,那里的窑泊儿还相对原始简陋,窑腿里间或露出一些起支撑作用的立木,有的穹顶里还镶有横木。窑里的布局,一般窄,长,低,就像四围的土墙硬要挤着过来一样,因而,空间显得憋屈。但深邃,似洞。窑泊儿外基本是朴素如黄土的穰泥护面,光景好的人家还可能打扮了打扮,用砖或石头挂了面,就像延安那些毛泽东他们住过的窑洞。但这毕竟是极少人家的事,代价花大了,还不如彻底废弃了,找处平地,另起砖木新房。

  

  在沟崖挖的窑洞,自然是和沟壁浑然一体的。有时走在沟沿,其实就走到了人家的窑顶,只不过跟前多了几柱土柱样粗苯的露着黑头发一样的烟囱。这应该就是掘穴而居的我们最早祖先的古居实物或原样吧。平地上那些用土基或土坯另碹的窑洞,辈份肯定要比沟壁的那些小得多,估计,它们应该也算住居进化的产物。

  

  我跟窑泊儿接触得很多,但并没有真正住过窑泊儿。我们家一直是房子,不能称砖木结构,所谓的砖也不过是土坯性质,所以,应该是土木结构的房子。当初,故居前面的邻居住的却是窑泊儿。人称二老板的老男人,据说他在村里的晋剧班子饰演老旦,扮相逼真,尤其是嘴板,更像个老太婆,就住在这里。那时,一个院子住两三户人家也平常,和二老板住一个院子的,就有我的玩伴,和我同岁同名的李三虎儿。我们两个从院子的石头间墙上跳过来跳过去,你来我往,攀树上房,成天猴害。而他们的窑顶,就是我们经常光顾的跑马场。我们成天在窑顶上咚咚咚咚咚咚地乱跑,二老板就讨厌了,发怒了,怕踩坏他的窑,就威声霸道地喊吓我们下来。如此结果,我们倒是不敢再上去了,擅于唱戏的他,却成天搬个小凳儿,坐在高高的窑头,走风漏气地咿咿呀呀,好笑地唱。

  

  感觉窑泊儿不好,还是在那次连阴雨之后。几天淫雨下过,大多窑泊儿就洇湿的厉害,有些甚至出现危险。人们怕挣裂倒塌,稍一放晴,就赶快在窑顶上叭,叭,叭地用木板敲打。包括那个二老板,也包括李三虎儿他爹,都这样。这大约也算窑泊儿很多时村里的一道别致景观吧。但那天下午快上学的时候,我突然听说沟西一个张姓同学的爹妈,中午吃饭时都被窑泊儿活埋了。好奇的我跑去看时,同学的妈蓬头土脸,已经出来了,没事,只是嘤嘤嘤地哭,一些人在劝。同学他爹不一会儿也被挖出来了,土灰色软绵绵的,萎在土堆旁,额头被绽开一道血红的皮。李村医试试脉搏,探探口鼻,好一顿检查,最后无奈地摇手说,不顶了,安顿装殓的东西吧。我母亲讲,我有一个二姨夫,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曾经也是下过雨后,被倒塌的窑泊儿捂死的,幸亏同在窑里二姨和姨姐还捡回了命。我调到大同县委通讯组工作不久,正赶上1992年大阳地震,到灾区采访,所见倒塌并压伤、压死人的,绝大多数也是这种抵抗自然风险很差的窑泊儿。唉,真是害死人的烂窑泊儿啊!

  

  我记得小时候的村里,多是这种烂窑泊儿。在土崖挖洞建这种最原始的新窑泊儿的倒是没有,但人们碹窑,说的好听一点叫盖窑房。在规划好的宅基地上,人们就地取材。用模子先在附近平地陆陆续续脱土坯,厚重四方的条形,一溜溜一排排,俨然即将上阵的士兵。但土坯也不能纯粹是土,是加了穰的大穰泥,以增加其韧性;后来又有人往里掺沙子,土坯的强度也随之增大。这些物料都齐凑了,一有农闲,就择日召集一群亲友,打墙,打窑泊儿四周的那些窑腿,使劲儿夯实的坚硬的土板墙。然后就在其上,用土坯碹拱形的窑顶,然后用大穰泥封顶,抹顶,然后套里子亲友们似乎嘻嘻哈哈说笑间把营生就这么干完了,窑泊儿就直立立地站起来了。这些来干活的亲友是不要任何工钱的,只需招呼几顿饭吃,发几排烟抽即可。你有初一,我有十五,就这样光出劳力不出工钱地互相帮忙,我们称拨(读bo音)工,家家户户这样帮来帮去,就显得家族户落亲友间,不亲的也亲了,亲的更近了,乡村袅袅的人间情,也更加浓郁了。

  

  这样的窑泊儿,俨然就是农耕时代自给自足的村民化身,带着足够的淳朴、憨厚、真情,甚至微薄的希冀,从远古一路迤逦走来,正如许多青铜铭文所言,试图永久关照他们生生不息的子子孙孙。

  

  可现在,故乡的窑泊儿越来越少了,行将绝迹。故居前边的大土堆一样的窑泊儿也早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派坚固飞龙走兽颇有宫殿意味的砖瓦房。其它,要不彻底坍塌废弃,要不佝偻如年迈残喘的老人。眼见得,传承了数千年或许上万年的窑泊儿,马上即将了无痕迹了。

  

  就是这样的一些烂窑泊儿,倏然间,突然给予我灵光一指,仿佛让我接通了历史和现实的地气,也接通了我内心某种难以割舍的悠悠情愫

  

  我猛然醒悟,即使过去多么地不喜欢那些烂窑泊儿,甚至可能还痛恨它,但奇怪,在所有遇到过窑泊儿的时候,哪怕是只有它颓圮的遗迹,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要停下来,观察,逡巡,思索,徜徉,似乎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眷恋。原来,这些毫不起眼的烂窑泊儿,竟然还是我生命中一条隐秘着的,原始而绵长的根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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