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那棵冬青树在我意念的沼泽里搅拌着我对过去最美的记忆，灵魂深处充满了甜腻的花香，在傍晚，我偶尔走过树旁，穿过庭院，望着西边没落的太阳，勾勒出我情感的墨影。
————那棵背影黯淡的冬青树 （一） 在我的记忆里，小四合院子里的那棵冬青树的身影一直很清晰，小时候，我们家没有什么邻居，孤单单的一阵院子坐落在村头。我的童年就是那样度过的，在相对自闭的环境里，唯一的小伙伴就是我妹妹了，平时打啊闹啊的离不开那片地儿。有时候，一闭上眼，那时追打的场景还会经常浮现在脑海，嘴角会微微一动，现在想想看也有十几年了，变化可够大的了。那棵冬青树是我父亲小的时候栽的，它的年龄要比我大的多了，那个时候生产队划地，我爷爷就买了那一块地，很邪乎的是很多人都认为那是风水宝地，争着去买，好在他是生产队长，就弄到了手，其实这在那个时代不是件光彩的事。那棵树就是那位宅子上最先出现的东西了，父亲和母亲结婚的很早，母亲总是跟我说他们很有缘分，父亲和她见面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的眼睛，她其实非常美，至少我想如果我可以遇到像她那样的女孩，我一定会穷追不舍，这就是恋母情结吧。他们的爱情因为家人的干涉，有过一段时间出现裂痕，但母亲回忆说，好几次他们骑着自行车在大雾弥漫的天气里相遇，擦肩而过的场景让她铭记在心，她说她相信缘分。在结婚后，母亲才告诉父亲一个秘密，母亲一直隐瞒着年龄，她比父亲大两岁，后来母亲跟我说找女朋友最好找比我大的，这样的话她会让着我，但她又说我不能欺负人家。很多时候我的恋爱观深受着父母那一辈的影响，要是往上数几辈的话，我奶奶比爷爷年龄大，祖母比祖父年龄大，那可不可以类推我以后的妻子一定比我年龄大呢。那棵冬青树就那样在春夏秋冬的日子里见证了他们的相识到相爱，但是爱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真爱。他们结婚后，爷爷没有留给父亲什么财产，寒酸的几间破房子，外加一家用茅草和黄泥搭建的庵子，那间庵子就是他们的厨房，父亲说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的我大，不懂得生计，有一段时间是靠借别人的粮食生活的。每逢过节过年的时候，他们俩就会好好地准备，把饭桌上摆满了果菜，然后两人开开心心地过节，自打我记事以来，每次过节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会把那一段回忆拿出来说说，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会是。有时候，我就很羡慕他们，我在想，那样的苦日子不是很美吗，至少有一个很爱自己的人，我很喜欢那样简单的生活。父亲很有经商头脑，慢慢的起家，他们渐渐脱离了贫苦，但那种简单也渐渐复杂了，我看到，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然后彼此相视着，之后便是沉默了。 （二） 我出生的那个家庭先前叫做蜜罐子，后来因为一次次意外，家庭进入了一段比较艰苦的时期，直到现在蜜才又慢慢酿出来，但我似乎已经习惯了那段时期，因为决定我性格和观念的时期就是那几年。家道中落以前对于我来说还是个懵懂的词汇，但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家庭也变得黯淡了起来。小时候，家里虽不是太富有，但父母总是宠着我们兄妹，母亲偏爱我，父亲比较眷顾妹妹，或许正是这样，我们对家的爱总是那么的深，爱的均衡，不愿离去的心更深了。我印象很深的是，母亲喜欢坐在门口，帮小猫小狗梳弄毛发，然后就等着我放学回家。我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进了家门口，然后母亲的神情就立马放松了许多，然后母亲会问我妹妹怎么还没回家呢，我就说她还在后面晃悠呢，母亲顺手帮我把红领巾解了下来，我们一起在门口晒太阳。我总会在母亲不经意间提出几个物质的小条件，那时候就要个一块钱，后来变成了五块，十块，到现在的几百几千。母亲其实早已看穿了我的小鬼点子，她会要求我做一张试卷，然后一张五块，我就不停地做，去赚钱，那个时候的学习完全是母亲用物质条件激励的。我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她想起来了这种主意，以至于她现在经常抱怨是那时养成了我现在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在阳光下，母亲会帮我修指甲，掏耳朵，那时候房子很低，周围的一切都很低，我的心自然也很低了。家里的小花狗在水泥地面上打滚，母亲叫我把他赶出去，我就追着它往外赶，它的尾巴还是竖起来摇的得意，开心，我不知道我的童年记忆里有多少个这样的小花狗了，母亲说我们家里养不起来狗猫之类的，我想也是，不是被人偷了，就是被压死，药死的了。其实，狗，是我能联想到童年的又一事物，我还记得，奶奶家有一只大黄狗，它的年龄比那时的我还要大，喂了七八年，我经常和它一起打架，在柴草垛里它压着我，我们互相撕打着，有时候，它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放学的时候它就在家门口等我了。狗是通人性的，狗的性格也是多样的，但我确定它是一种好狗，或者说我跟它很像吧。它是被药死的，那个正直雨季的下午，我记得天空也在流泪，全家笼罩在一阵悲伤之中，它是我们的亲人了，丧失了亲人的痛。我望着它那迷糊的眼神，痛苦的神情，幼小的我开始对死亡充满了一丝恐惧。奶奶把它埋在了房屋西边的池塘附近，我现在还记得它那坟的位置，那平坦的坟，不知道被我走过多少次了，其实它就躺在地下，当我走过的时候，我多么希望它的魂魄可以走出来，活蹦乱跳地继续和我一起打架，一起厮打，它是我记忆深处一个去世的哥哥了。哥，你还好吗？估计你已经投胎了吧，如果可以的话，咱们一起做人吧，或者继续做狗，那我下辈子也愿意，只是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赶得上下辈子，其实咱们始终隔着一辈子。 （三） 就像楼前的这一排合欢树一样，粉红的花，四季漂浮着对行人的祝福，我喜欢在夜晚去看着这些合欢树，这时候，它们的生命是寂静的。小院里的那棵冬青树，打开了我对植物自然美的好奇与追求。冬青树，四季都是长青的，它们有着细腻的小白花，每到开化的时候，花香就会飘荡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尤其是在雨后的黎明，深深吸上一口气，你会感动那甜的腻，它的味道没有桂花那样略带一丝酸，它全是甜的。冬青花一开始是青白色的，慢慢就变成了乳白色，落地晒干后又变成了铁红色。冬青花刚落下的一瞬间就像颗颗珍珠洒落人间，有一次，下雨过后，地面上积了好多的水，水面上聚集了好多的冬青花，微风吹过，好多冬青花在水面上飘过。又有一次，我发现停在树下的自行车上落满了冬青花，美丽极了。但有时候冬青树也是很恼人的，那花香会引来很多苍蝇和小鸟，院子里就变得更加热闹了。冬青树开完花后会结出一种树籽，先是青色的，久了就变红了，红的深了就黑了。落地后，地面都被染色了。我们那时候很顽皮，就和妹妹捡起那些种子，抹到书本上，或者干脆涂到脸上，有一次我把它塞到嘴里尝尝味道，苦极了，而我那时候只知道苦就是苦，苦没有别的意义。母亲看到我们的衣服上都被染红了，就常常把地面扫的干干净净，那么大的一个院子扫完后的确很累人的，后来她养成了每天早上起床就把院子扫一遍的习惯，我现在才想起来与冬青树有关。 我还记得，以前夏季的夜晚，我们铺着席子睡在平房顶部，望着头顶的天空，母亲会给我讲一些关于星座的故事，我也很好奇，掰着指头去数星星，这似乎是每个孩子都有过的经历。我曾天真的以为，今晚数不完，明晚接着数。我总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就是小时候我眼里的世界很大很大，一个游戏机可以成为我向往很久的礼物，现如今长大了，我却感觉世界很小，小的我曾在一个旅行的地方碰到了另一个地方一家鸡窝的老鸨。 生活大多是不幸的，一个男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比死亡还痛苦的事，除非他死了。父亲在几年前遇到了一场车祸，他是为了不撞到对面的老人，把方向盘选择了向左几公分，自那以后他的人生也转了几公分。一车饲料砸到了他的身上，父亲是去给客户送料的，当时的他喘不过来气，不停地用手抚摸自己的胸膛，他说他感觉自己下身没有知觉了当时，他还说自己看到了很多去世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在对他笑。父亲说他没有放弃，人间还有一个家，他舍不得离去。幸运的是胸椎压迫神经，神经差一点就断了。在他住院的那一段时间，我的家是灰色的，笑容渐渐从我的脸上消失，四年的日子里，少了许多同龄人应有的快乐，我渐渐的变得冷了起来。其实，最痛苦的还不是我，父亲整日在病床上发疯式地骂着，有时候他会急的打骂母亲，有时是不吃饭，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母亲更多的是背着我们偷偷地哭，那段日子对于我们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结，直到父亲慢慢地康复起来，阴云才渐渐散去。 有苦有甜，父亲的事业慢慢又树立了起来，他赚了大钱，但是他没有说他有钱，他喜欢沉默，我觉得我很像他，喜欢望着一样东西发呆。他说他很幸福，经历是最美的挂历，他说他以后一定要把这件事说给他的孙子听，我开玩笑的说要是没有孙子是孙女呢，他说没有孙子就不要我进家门了。 （四） 悲辛的日子太多，让我们这个家庭即使生活在富裕的幸福之中，还是很难走出那时余下的悲伤，暗淡的景象让父母教诲了我什么是生活。就像那棵冬青树一样，它就是我们最好的见证，可惜的是，在父亲住院那段日子，母亲觉得庭院没人来扫了，就找人把那棵树给砍断了。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没有说什么，觉得砍与不砍，它都早已扎在我心里了。现如今，那棵树还没有离开我们，它的根还在地下，倘若有一天，我们的记忆需要它了，它还是可以长出来的。 我从冬青树身上看到了过去的某种影子。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