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送我《阿姐鼓》(4)】 阿姐鼓

时间:2019-12-25 10:32:34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那一天羚羊过山岗/ 回头望 /清晰的身影很苍凉 /天那么低,草那么亮 / 亚克摇摇

藏红花 / 想留住 / 低头远去的羚羊/ 过了山岗

——《阿姐鼓》第五曲:《羚羊过山岗》

这是专辑中最富歌唱性的一首曲子,歌词(作者陆毅敏)内敛含蓄,就像羚羊的性格。“亚克”是牛,也许就是牦牛吧。悠扬的旋律加上此起彼伏颇似唤羊那样的人声,低纬度的内陆人听起来会生出牧羊人悠闲执鞭率领着羊群边走边唱的景象。这样的联觉画面很自然很合理,然而西藏的羚羊还没有温顺到把人类当作朋友或者管理者的程度。在这里,人类只有远远观看、欣赏和歌颂的份儿,而试图接近它们的人常常都是非法狩猎者。西藏生存环境严酷,羚羊过山岗是典型风景,多数情况下又是顽强的生命挣扎。不过这一次,羚羊真的是悠然走过:天蓝草绿、风光无限;生命有初(第一首《没有阴影的家园》)也有终(第三首《天葬》),而这首歌则是一曲献给生命美好过程的礼赞。好一幅安详宁静、天人合一的生活图景。

此曲中间有一个很长的段落没有歌词,全是“噫唔吁啊”那样的……已经不能称为“衬词”了,他们不再是音韵或者节奏的点缀,而是超越歌词,成为这首歌的重心所在。歌曲唱到此处,百感交集无以言表,只好用没有字义的语句排解和抒发。此处的录音也非常奇妙:声场似乎突然扩大了一倍,人的声音异常高远明亮,真的好似在山顶的歌唱,并且能够隐隐听见四周山谷的震荡,听得人荡气回肠,毛发直竖。这一段没有语言的歌唱中还分了层次,先是高亢明亮的大调,像是对着无垠的旷野呐喊,然后转入小调,旋律一下子低沉柔和了许多,像是对着自己的内心自言自语。制作这张唱片的团队为这样的录音真是下足了功夫。

《阿姐鼓》这张唱片的歌词多数都来自何训田和朱哲琴,另外也有何训友(何训田的袍哥)和陆毅敏的创作。歌词当然很重要,但是在这张奇特的唱片里(有确切含义的)歌词的分量并不重。在如我现在正做的文本中,只读歌词而不闻其声,会无法获得对这些音乐大部分的认识。建议听唱片或者音频,在网上这些内容唾手可得,而且,这些20多年前的作品已无版权问题,不需花钱。

我32岁结婚,34岁才得了儿子,不知是否凭了年纪优势并引以为傲,做了爸爸的我总是以强权表达我对儿子的珍爱。儿子偶尔的小任性完全敌不过我的大任性,每次的交锋总是以儿子诚惶诚恐的服服帖帖而告终。有一次他不想把西瓜吃干净,数次劝说无效,我就拿起那瓜来涂抹在他的脸上。时值盛夏,这样抹一下也很舒服,我也是想过了才做的。可是我忘记了可能对他内心的伤害。我记得当时儿子不到两岁,他不可能配合我玩这个游戏。我的这个举动太疯狂太出乎意料。当然那瓜也不用吃了,可是儿子吓得瞪大两眼,再也不敢撒娇。还有一次他要坐碰碰车,五元的价钱让我觉得太贵——也不是嫌贵,有了儿子的我在孩子面前、在摆地摊的商贩面前总是盛气凌人,总觉得她应该优惠一下,这是做生意的规矩。谈判无果,我抱起孩子就离开。儿子在我怀里挣扎哭闹,这时他做了一个很特别的举动让我铭记在心一生难忘:他一把扯下我的眼镜,握在手里使劲摇晃,以此表达他的不满和抗议,但也就仅此而已,儿子始终没有把我的眼镜扔出去,没有像我对待他那样的野蛮。儿子成年后把“骑士七言(谦卑、荣誉、牺牲、怜悯、灵性、诚实、公正)”当作座右铭,其实这种高贵圣洁的“骑士精神”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开始形成啦。

我儿子出生时我的岳母已经60多岁,两倍于我跟儿子的年龄差。可是岳母跟外孙相处得很好。岳母生性乐观,她带外孙玩儿时也会偶尔唱歌,显然她老人家不是在娱乐而是教给外孙唱。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听《阿姐鼓》太多也修了仙风道骨,那歌词就只有两个字,“一个”,叠起来成一句:“一个一个一个一”,用的是《唐伯虎点秋香》的曲调。歌词简单曲调又容易上口,所以我儿子学得很快,马上就能响亮地唱了。我只会功利性地、为了督促儿子吃饭随意编造一些垃圾的所谓“科幻故事”,儿子听过就忘。岳母却耐心地教外孙唱童谣,不厌其烦,直到教会为止。先是简单的:

小板凳,歪歪倒

娶个媳妇不大好

只有两句,却像微型小说一样信息量巨大。下面一定还有,不知为何姥姥就只念这两句。

然后是难一点的:

小巴狗,上南山

劈荆条,编簸蓝

晒大米,做干饭

奶奶吃,爷爷看

急得巴狗一头汗

巴狗巴狗你别急

戗了锅巴是你的

这些好玩的童谣我儿子都很喜欢,学得飞快,并且满世界亮亮地唱。也许是姥姥的教育给他开了智,然后他就自编自唱:

星星! 快飞呀

飞到以后

就不要票

不要花脸儿(一种雪糕)

也不要冰激凌!

写到儿子唱的童谣,我想起和岳母的一次冲突。

有一年冬天的某日,阳光很好。我去阳台,发现带外孙晒太阳的岳母在给我儿子吃花生。当时儿子不到两岁,她老人家把花生嚼了,再吐到手上,然后抹到孩子的嘴里。可能由于我当时神情恐怖,儿子本来就怕我,仰着脸瞪着眼惊恐地看我,嘴边满是花生浆,活像他歌里唱的那个花脸儿雪糕。我转身回屋,揪住妻就厮打起来。岳母坐在沙发上淡定地观战。我和妻平日经常搂搂抱抱,也许她老人家习以为常,思维定势看走了眼。但是我更相信是岳母守着娘家人的分寸,尽量不干预夫妻间的事务。等到我把妻按到了地上岳母才站起身来。她上来拉我,被盛怒中的我使劲一推,跌坐到了茶几上,那钢化玻璃的茶几碎成两截(所幸没有扎伤老人)。我扬言不用岳母带孩子了,我请她回老家,我宁愿花每月300元请保姆。

从这次事件我认识到,人的劣根性膨胀起来是多么的可恶和丑陋。很多情况可以使人膨胀,大富贵,大成功。这两样我一样也没有,可是完美的浅薄也可以使人膨胀。而这“完美的浅薄”正是平淡到美好的生活所致。我的一切都是妻和岳母给的,她们给了我平淡却幸福的生活,无知的我却因此而忘乎所以。事后我郑重向岳母道歉,得到了她老人家的宽恕——其实她没有记恨过我,岳母经历过很多磨难,这个不到50岁就独自担当一个大家庭的老人心胸就像老家的土地一样宽广。

可是劣根性的特点之一就是反复发作。2001年的暑假,有一天我收到继母寄来的一包衣物,那是台湾的舅舅回大陆探亲时带来的。拆开包裹,是清一色男人的衣服。我逐一打开在身上比试,妻在一旁酸溜溜地唠叨,吐槽没有她的一份。她说得太多,没完没了,我一时性起,说“没有你的,我也不要了”。我使劲撕扯那些衣服,那衣服质量很好,手撕不坏,又放地上拿脚踩着撕扯,终于纷纷开了线,然后我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在我整个抓狂的过程中岳母仍像上一次那样默默观看,一直等到那些衣服进了垃圾桶,这才站起身来,捡起那些衣服,说道:这可是人家扔了不要的。俺捡了,拿回家给孩子们穿。

岳母回家后不久就去世了。要是知道那是她老人家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上演那一出丑戏。岳母下葬后我回到家里,打开衣橱看到洗过熨过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几件被我撕过的衣服,都被老人用密密的针脚重又缝好了。

大娘啊。你老人家准是去了天堂,正像《阿姐鼓》里唱的。不然的话,为什么我们总是见面?

2018.3.14-21,写于新城文景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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