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给人戴高帽子的人 [戴高帽子的人]

时间:2020-01-13 10:45:48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我们初次相识,是在一九六六年,串联回家,正碰见古镇的造反派开大会,斗走资派。我悄悄地站在台下观望,不想让造反派把我拉上去坐在主持席位上。台上,一个胖乎乎的人带着高帽子,个子不高,帽子一戴就高了。他站在台前,猛地听见一声呵斥:“还不老实?把头低下!”他假装没有听见,依然挺立着。一个带袖章的人疾步上前,用手按着他的头使劲往下压。迫不得已,他只好把头低下。那顶高帽直直的朝前撑着,就像一头象伸展着鼻子,僵硬在台上。

“死不悔改的走资派!”“无产阶级专政万岁!”“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激昂的口号一个接个,震荡着大礼堂。一个又一个的红卫兵跳上台批斗这个人,数说的所谓罪行大致一样:什么造反派啦,支持保守派啦......主持人见气氛不浓,情绪不高,火力不猛,就从台下抓出一个人,揪到台上,逼其跪着抱住戴高帽人的大腿,抱腿的人瘦瘦的,企业里的一个普通职工。这一招掀起了一个高潮,但是笑声。

从旁人口中,得知戴高帽的人是古镇的书记,姓林,刚调来。据说,林书记是战争年代的红小鬼。

第二次相识,是我代课的那年。星期天,我去学校拿课本,经过教工宿舍,见一人弓着身子发炉子火。炉子的柴火上跺着煤球,他拿着一柄旧巴扇呼呼地扇火,鼻尖黑黑的,定是煤球染的。他一扭头,原来是林书记。他怎么在这里?这时,兰老师端着盆子从屋里出来,递给林书记洗脸,看见我,说:“张老师,今天是星期天,怎么到学校来了?”我告诉她来拿课本。兰老师搬了把位叫我座坐坐。原来林书记的爱人和我是同事,这层关系把我俩拉近了。林书记洗好脸,也搬了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攀谈起来。“家里几个人?”“三个。”“爱人,孩子?”“不,祖母,父亲。”“哦!”“当年,你也是造反派?”“是的。”“头头?”“是的。”“哪个组织?”“战恶风!”“乐在天涯战恶风!”林书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吟诵:

“问君何日喜相逢,笑指沙场火正熊。

庭院岂生千里马,花盆难养万年松。

志存胸内跃红日,乐在天涯战恶风。

似水柔情何足道,堂堂铁打是英雄。”

当他朗诵到最后一句,腰板挺得直直的,全然不像戴高帽的那个人。将近中午,我起身欲走,林书记留我吃饭,兰老师也出来挽留。我说有事,再说吧。林书记笑着说:“你不像个造反派!”我回了一句:“您也不像个走资派!”说罢,我们两个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久,镇委决定在古镇新修一条大街,贯穿东西。可是,西头粮管所那里,有几口大堰,必须填起。于是,镇委动员古镇的人民行动起来。会战的那天,大堰岸上插着几面红旗,在朝霞里迎风招展。挑担子,独轮车,板板车,满满的土石,川流不息。林书记脖子上围了一条毛巾,挑着一担土,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穿插在劳动大军里。如果不是认识,谁也不知他是镇委书记。

那几年,经常汇演,不是县里,就是行署地区。镇委常常把我们召集起来,在镇委办公室讨论剧本,在大礼堂指导排演。书记,镇长,委员,轮番上阵督导。回数最多的还是林书记,因为他是一把手呀,如果汇演驱火叹,怎么向全镇人民交代?古镇可是全省,乃至全国有名的戏剧之乡镇呀!这个脸丢不起,必须拿第一!

这天夜晚,古镇大礼堂四门紧闭,台上,灯火通明,弦乐,管乐,打击乐器,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闪失。不再走场,全都进入角色。排着排着,乐器突然不协调了,演员的唱腔和手势及台步也别扭起来。“怎么啦?”林书记从幕布边走出来,焦心地问。原来,林书记早就悄悄地进来了。队长说:“弦断了一根。”“还剩几根?”“一根!”“那就用一根拉到着!”宣传队的人全都傻眼了,一下子愣住,鸦雀无声。“怎么?不行?”林书记问。他接过断弦的胡琴,拉了拉,笑着说:“是不行!弦少一根不行,演员少一个也不行!”这时,大家才明白书记的良苦用心,纷纷鼓掌。

其实,宣传队里有很多当年的造反派,林书记没有少挨过他们的批斗。可是林书记早已忘了那些往事,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他的得力部下,舍不得责备,只知呵护。

后来,古镇宣传队在县里演出,第一!又代表县里到行署地区演出,又是第一!林书记亲自到大河桥迎接宣传队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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