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情思:情思对什么

时间:2020-03-19 10:26:08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我特别喜欢枣,我的成长没有离开过枣。在我记事起,便是北屋门前两颗粗大的枣树和院子里满满的晒红枣。

  小时候,我因病住在姥姥家,姥爷早早去世,姨姨们都出嫁了,姥姥只一个人过。姥姥说话腔调和我们不一样,听姥姥说,姥姥是外地人,家里穷,跟着父母要饭来到山东,因为姥爷善心管了她们全家一顿饱饭,父母就把姥姥嫁给了姥爷,当时姥姥才十五岁,姥姥还有个妹妹,嫁到了肥城。姐俩曾经见过一面,但是,姥姥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回过老家。

  姥姥家有一百多棵枣树,在村后的树林边。每逢枣树快出芽的时候,我都要陪着姥姥去浇树,姥姥踮着小脚,我与姥姥抬着一小瓦罐水,挨个挨个地浇水。树很粗,树皮干裂,虬枝突伸,像老人干枯枯的臂膀,有的还掉去了半截树皮,光秃秃地站着,树下地面上一层白花花的碱,像是谁撒了一层厚厚的盐,柳树很少,几乎每棵树头上,都有干枯的树枝,多数都已经枯死,有的树干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枝条上还有绿叶,还有的树头干枯,树干的顶部分叉处,窜出一堆堆一簇簇的绿芽子。

  林子边上,有一些茅草,零星地有点绿芽,点缀在白花花的碱土中,个别几棵举着毛绒绒的茅草穗。边上那洼长得稍微旺盛点的茅草,我很早就已经把它翻起,刨出了红的,黄的,白的茅根,和小伙伴们嚼着吃了,那甜丝丝的茅根,在青黄不接的初春,给我们小孩子们带来了意想不到滋润和快乐。

  过麦的时候,枣树开花了,满林子的枣花香,还有一种甜兮兮的蜜香。树上数不清的蜜蜂,嘤嘤嗡嗡地叫着,飞飞停停,在一枝子枣花上闻闻,站上去,走走,然后再扑闪着翅膀又飞到另一枝子上去,全然不顾周围。这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常常不顾姥姥的警告,偷偷地到枣林里去,小心地躲避着枣树刺,慢慢地伺机寻找机会,逮捉蜜蜂。我们会趁着蜜蜂落在枣枝上的当儿,猛然用两个指头捏住蜜蜂的身子,任蜜蜂嗞嗞地叫着,尾部弓伸着带着毒液的鳌针,伸来伸去。然后我们把蜜蜂一分两段,拽出那一滴液汁,用舌头一舔,美美地咽下去。把蜜蜂头部一扔,小心地把它的尾部扔在一边,蜜蜂的毒针仍然一翘一翘地挣扎着。

  都说死蜂子,活毒针。我们常常被蜜蜂蛰一下,有时不小心,感到胳膊上一疼,赶紧用劲捏住,避免毒针钻到肉里去,然后狠劲挤出一点血,拔出毒针,跑回家用碱面稍微洗洗,过一会儿或者第二天,被蛰的地方,表皮会略微有点儿红肿发硬,不过并不影响我们继续抓蜜蜂喝蜜。当然,也有时候被蛰了脸,满脸虚肿,像个南瓜,疼好几天,不能出门,浮肿得一只眼睛睁不开,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说不定哪一年,会有一两个南方人到这片枣林里来放蜂割蜜。他们把蜂箱摆放一圈,在中间扎起帐篷。我们常常会围在附近观看,半是因为他们酿的蜜,半是因为他们碗里的白白的米饭。他们有时候和我们说话很和气,但是他们之间说起话来常常嘎啦嘎啦地一大通,很快又听不清。他们走的时候会送给姥姥几斤蜜,姥姥会这些蜜留存到第二年枣花再开的时候,村里的人不管谁家的孩子头疼脑热,患感冒咳嗽,都会来到姥姥家倒上一点。

  玉米开始没过膝盖的时候,雨水逐渐增多,枣树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麦粒大的小枣,像一个个小小的馒头,个个尖尖刺刺,但是过不多时,就会落掉,真正剩在枝上的小枣并不多。一场雨过后,枣树下往往落了一地的麦粒大小的小枣粒,我们常常捡拾着那些小枣粒,回家后晒干,做粥喝。

  豆苗着垄的时候,小枣已经长到溜溜蛋大小,这时候,姥姥常常在枣林里看护着,生怕谁家的小孩子们来祸害枣子,当然这也挡不住我们这一帮小孩子,这时候枣发哏,有点儿涩,我们常常摘下枣子,咬一口,不好吃,便随处扔掉,姥姥看到以后,就拿起杆子边喊边撵我们,我们就会跑掉,姥姥追不上我们,就会斥骂我们一顿。过一会儿,我们又偎到姥姥跟前,姥姥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快进农历七月,有枣树的人家,家家户户安排一个老人看着枣树,生怕坏孩子祸害。树上的枣子还不成熟,不过我们还是偷偷地摘来吃,姥姥有时也告诫我们,吃的时候一定要把枣尖先去掉,否则会长疙瘩疖子,开始的时候将信将疑,后来真有小伙伴得了疖子,就害怕了,每逢吃枣的时候都会把枣尖尖啃去,有时候还会故意地肯下半边去,惹得姥姥好一阵骂。

  姥姥好喝茶,有时候东北的大姨会托人送上几斤来,但是从这时候开始,姥姥往往把一些刮风吹掉下来的青枣,放在灶膛里烧一烧,扔到壶里,泡上热水,当茶喝,随着热水的浸泡,壶水里飘着淡淡的枣香和糊糊的味道,水甜兮兮的,别有一种味道,至今我仍然保留着这种习惯,甚至在家泡茶的时候,也扔上几个红枣,而且是烧得有点糊糊的枣子。

  快到七月十五了,树上的枣子开始青中泛黄,尤其是树尖上的枣子,一枝枝,一串串,垂悬着挂在枝头,格外喜人。

  那段时间,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院子里一边一棵,两棵粗大的枣树,像圆圆的大伞盖,上面挂满了枣子,一串接一串,树尖上朝着太阳的枣子,有的开始上绛,有了点红色。

  当时我九岁,我们家五世同堂,早已分家过日子,老奶奶有病,难以起床,但是精神很好,我和哥哥家的小侄子,小侄女经常跑到她跟前去,有时还逗得她很开心。

  小嫂子从小患有结核病,身体向来瘦弱,人小又弓着腰,听奶奶说,病情又加重恶化,但是嫂子看到我回家来,硬是爬到枣树上,用杆子捡着有点红的枣子,给我摘了一小簸籏,她还说等枣子熟透了,她要给我们小孩子们做醉枣吃,然而,两天后,嫂子半夜吐血,被送到了医院,回来的时候,嫂子是用被子包着回来的,嫂子还是没有等到枣子熟了,嫂子死的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风刮得窗户棂子响,两个小侄女还不懂事,只是那个最小的侄女哭闹了一夜,我清楚地记得第二天天晴光光的,树底下,地上落了一层带红不红的枣子,大多数都被虫子咬过,或者钻了孔。

  老奶奶早就掉没有牙了,满嘴牙龈,一笑起来,和没长牙的小孩子似的,老奶奶喜欢吃枣,我们就把枣子在锅里蒸熟了,剥去了皮,把枣瓤送到她嘴里去,老奶奶晃动着嘴巴,呜咽着,嚼着。她吐字不清楚,说话时像漏风一样,不过我能翻译出来,她告诉我们说我们小时候多数都是靠吃蒸熟的枣瓤长大,孩子小,卡不着,枣子既甜又软,能充饥,又顶食,孩子又乖又不闹。她还嘱咐说等枣子熟了,要省着吃,这么一大家子人,要想法吃到明年五月端午做粽子,那时候的枣子很贵的。第二年春天,老奶奶喝了一杯枣糖水后闭上了眼睛,告别了这个她引以自豪的五世同堂的家,这个她从年轻就独自支撑起来的家,因为我们家好几代都是单传,而且男当家的都早早去世,直到老奶奶进了家门,为我们家改了风水换了门风,延续到五世同堂,孙男嫡女一大家,周围的人都说是我老奶奶行好,接济别人的原因,到现在,一些老人说起我们这一大家人来,还会说起我老奶奶的恩。

  七月十五枣红腚,八月十五枣精光。

  没到七月十五,树上的枣子就红了一大半,有全红的,有半红的,有红腚头的,还有一些青的。红绿掺和,相间交杂。这儿一棵,那儿一棵,高低不一,大小不等,一枝枝,一串串,倒悬着挂在枝头上。

  人们早就耐不住诱惑,扛着长长的杆子,早早地去打枣。村前村后,村里村外,场院林子,到处都是杆子打击枣树枝子的噗啪声,男人晃动枣树,树叶相碰的哗哗声,枣子落地的霹雳啪啦声,大人孩子们被落下的枣子砸中头的哎吆声和互相喊叫声,喜笑声。

  枣林边,打枣的人把大杆子一挥,狠劲地拍打着枣枝,啪啪直响,枣子扑扑楞楞地往下掉,砸在地上蹦跶蹦跶响,枣子满地乱跑乱滚;有的干脆爬到树,抓住树杈,猛劲地来回摇晃,枣子扑愣咕噜往下掉,砸到树下面的人头上,嘣嘣的,枣树底下拾枣的人像是抢一样,也喜也笑,跑前跑后,弯腰直腰,起身蹲下,忙得不亦悦乎。

  孩子们常常挑出个头最大最圆,红得发紫,枣皮溜光的枣子,用指甲盖在上面刻眼,一个挨着一个,红皮绿眼,一圈圈,一道道,似有规律,却又无规则,然后找一块光光的地面上,围成一圈,凑在一块,头碰头,刻好的枣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比大小,比图案,碰碰赛,赢来赢去,最后要么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要么唏哈一阵子,一哄而散,各自嘴里嚼着一颗,咧着嘴,也嚼也喜,各自退去。

  打枣的日子,姨姨们全到了姥姥家来帮忙,忙活干了三天,最后满枣林里,一片落叶,每棵枣树下都是一层,偶尔有几个孩子,脖子里挎着小网兜,举着长长的杆子捡拾着漏掉的枣子。

  几天之后,枣树上的叶子开始发黄,逐渐地落下来,过不了多长时间,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凸伸着,偶尔几个小枝上残留着几片干枯的小叶,和树尖上剩漏下的一两个干瘪瘪的小枣。

  几乎家家户户晒红枣。屋顶上,院子里,大门口,到处能看见人们晒的红枣,有多有少,有大有小。姨姨们在河坝上运来了厚厚的一层沙土,然后把枣子摊在上面,薄薄的一层,满院子都是。姥姥挪动着小脚,一遍一遍地翻,我光着脚丫,有时候帮着干活,累了,就抓起沙土,顺着小风,扬着土玩,落得满院子灰土,枣上满是沙土。

  刚下枣的时候,姥姥用酒醉了好几坛子醉枣。姥姥倒了一碗酒,把青的红的枣子一个个地在酒里滚一下,然后装到坛子里,扣上盖子,封上黄泥,然后放到那间小黑屋里。我往往等不及,没过三天就吵嚷着要打开尝尝,纠缠得姥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打开一小坛子,虽然酒香浓郁,但是枣子却是刚刚泡发起来,又茛又难吃。

  院子里晾晒的枣子基本都晒蔫了,皱了皮了。于是开始把枣放到簸箩里晒,晒完就放起来了,等待着过年的时候做年糕和枣糕,五月端午的时候做粽子。红红的枣子安分地躺在簸箩里,在毒毒的阳光炙烤下,安详地眠着,红通通,光鲜鲜。姥姥总是把晒好的红枣,分一分,让我给那些孩子多的人家送一些去,然后就装在布包里,让姨姨们帮着卡到房梁上去,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弄下来的。

  每年等花生下来以后,姥姥就会把枣和花生掺在一起,一个女儿两小袋子,并嘱咐妈妈和姨姨们,要省着吃,孩子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回来给姥姥要,尤其是来年春天天黄不接的时候,这可是一家人救命的东西。我到现在记得,姥姥家的藏屋里,漆黑一片,还有一只黑猫看护着,不知道到底放了一些什么,连妈妈也不全知道。好几次我试着想爬进去,但是终因害怕黑暗,害怕那只浑身漆黑,两眼贼亮,稍微一靠近就咪呜咪呜叫的老猫而放弃。只记得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生活艰难,姥姥总是从那里弄出点吃的,虽然不多,但是很及时。

  生花生搀着红枣吃,这是姥姥教给我的一种特别的吃法,姥姥说既补血又练牙,她小时候跟着父母天南海北地讨饭,把讨要到的东西汇在一起吃,最后剩下的往往是花生,吃上几个还行,吃多了,胃口难受,满口里泛着怪味,一旦喝上几口凉水,肚子就会涨,而且打嗝,疼得能在地上打滚,所以谁也不吃,因为讨要到的东西不够吃,姥姥只好一个人吃点花生充饥,但是不敢喝凉水,后来在要饭的路上,实在渴得难忍了,就喝了几口河水了,结果姥姥没有难受,因为姥姥无意中吃了几颗红枣,从那以后,姥姥就把花生掺上几颗红枣吃,后来姥姥嫁给姥爷以后,每年都会把枣子和花生搀在一起,留着供孩子们冬春吃。我姥姥临死的时候,牙口也仍然很好,几乎没有掉牙,不像我老奶奶那样,掉得只剩下满口的牙龈。

  红红的枣子,干皱皱的皮,咬着枣子的一边撕开,果肉粘连,韧中带丝,填在嘴里,轻轻一嚼,甜香轻辣,粘嘴粘牙,枣皮直钻牙缝,越嚼越香,越嚼越甜,边嚼边咽,枣核在嘴里转过来,转过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光光的核,仍然吮来吮去,不愿舍去。如果掺上一个花生米,甜味顿失,花生蛋白的浓郁芳香顿时堵塞味觉,满口顿时只有花生浓浓的味道,香味太浓,似乎难以下咽,有时口中发干,胃口生堵,如果再吃上一颗枣子,甜香交叠,淡化了花生的浓香,浓化了枣子的甜腻,连续吃上两颗枣子,再吃上一把花生,于是,口中生香,甜甜美美,余味绵绵长长,胃中饱饱足足,嘴里含着那甜丝丝的枣核,一直到枣核光光,满口清香渐逝,甘甜依旧在口中回味余长。

  那一年,姥姥把花生和枣子搀在一块,分得特别少,姨姨们都说姥姥全留起来了。姥姥在外面只留了一小竹篮子枣子,有时姥姥把枣子在灶底下烧糊了后泡茶喝,有时做地瓜粥的时候扔进里面几个,当然也全犒劳了我。

  第二年的春天,还没有脱下棉袄的时候,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柳树刚出芽就被捋光,地里的野菜青稞还很少,姥姥感到不舒服,过了几天,姥姥心衰,最后一晚上,姥姥格外精神,说到了她的身世还有她的父母,最后说到了那个谜一样的黑屋子,姥姥说其实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当她把枣子花生分给妈妈和姨姨们,还有几个邻居以后,里面剩下的已经不多,姥姥一个人省着,为孩子们留着。姥姥平时自己随身带着钥匙,不管是谁,纠缠不到一定的程度,姥姥是不会打开门的,即使打开门,姥姥也是一个人进去,让你在外面等着,况且,里面黑咕隆咚的,很吓人,还有那只黑猫蹲在门口看着,过一会儿,姥姥就会弄出一点新鲜东西,让你解解馋,解解饿。姥姥只是用这种方法,给孩子们一种踏实感,让孩子们从小觉得似乎里面还有很多,生活有点儿盼头。在生活艰难的时候,这也是一种寄托,而且不管是邻居还是孩子们,只要奔回家来,就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弄到吃的,姥姥就会多多少少地接济点,关键时候能救命,这也是姥姥从小挨饿惯了,从嫁给姥爷以后,逐渐琢磨出来的,不过,姥姥说最大的好处是那口大炼钢铁时期偷藏起来的小铁锅,全村轮流着借用,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第二天,姥姥安静地走了,走的时候很平静。姥姥出殡的时候,几乎全村人都来了,也许是记挂着姥姥生前对他们的接济,也许都是冲着那个小黑屋子来的,

  姥姥死后,那个小黑屋被清理出来,当时窗户被堵得死死地,里面堆着厚厚的一层麦糠,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代了,墙角上还有一小坛子醉枣,一小布袋搀在一起的红枣花生,一摞瓷碗盘子,是姥爷生前用的,还有老爷的一根长长的烟袋锅子,姥爷生前找人画的塑像和古旧的家谱,还有一个漆黑的柜子,里面盛着姥姥的几件衣服,和一个打苍蝇蚊子用的马尾毛的拂尘,再有就是那只浑身黑黑的猫,和那只黑猫刚生下来不久的一窝手指头长的小猫。后来那坛子醉枣和那袋子红枣花生,大家匀着分了,再后来听说队长几个人偷偷地把猫给煮着吃了。

  姥姥去世的那一年春天,给妈妈和姨姨们每家一棵胳膊粗的枣树,并嘱托一定要看护好,姥姥送的枣树结的枣子,个大肉多,稍微显红,就脆甜汁浓,晒干后饱满亮红,而且不宜生腐和虫咬鸟残,至今,在我家的老屋旁,仍然矗立着那颗枣树,每年枣子一串连一串,枝枝满满,累累垂垂。近四十年过去了,虽然没有长多粗,但是枝头繁茂,枝蔓伸展,满处蓬松。

  姥姥临终前,亲属们商量着用那几棵粗大的枣树给姥姥制作一口棺材,然而姥姥坚决不肯,她说,这几颗枣树不知道救了村里多少人,以后的几年大家还要继续指望着这几颗枣树。

  姥姥去世后的几年里,每逢开始打枣的日子,我常常走遍四邻八村,搜寻着我自以为可口的枣子。二姨家有棵酸枣树,我常常去摘着吃,那枣子个头不大,圆圆的,咬一口酸酸的,嚼嚼后又有一股子甜,越嚼越可口,等枣子熟了,差不多也光了。有时候也会在邻村发现一棵灵枣树,枣子长长的,绿绿的,咬一口,脆甜爽口,嘎嘣脆,这样的枣子,要趁青摘,稍微一红,就会发腐脱落,落地则碎,有的在枝头上就会咧嘴笑。还有时会碰到牛奶枣,尖头粗腚,略一带红,也是柔中带甜,韧中带汁,嚼着直粘口。

  

  

  几年后,我家大伯在供销社任职,干收购工作,父亲便领着全队里的人开始熏枣,卖了熏枣换粮食氨水肥料全队分红。

  刚忙完麦收,地里的玉米苗需要除草挖苗,豆子地花生地需要耪草抗旱,春地瓜需要翻秧子锄草,麦茬地瓜需要种,棉花棵需要掰芽子,人们忙得不可开交,此时就得为熏枣做准备:挖槽子,立柱子,磊枣床子,外出收购木头墩子。

  熏枣房设在小队场院里,圆圆的场院里麦秸垛被堆在了边上,河边一个大锅台,长长的烟筒,略微倾斜着,像一根大炮筒,锅台上一口大铁锅,旁边堆着一堆树墩子。

  场院的两边,一边一个熏枣池子,用土堆起,以砖砌成,用高粱席子铺设底面,有两个小洞可以钻到池子底下,生火弄烟,用以熏枣。

  农历七月初几,就有枣子进场,有自己送来的,更有队上派人收购的,满满地堆在了靠近锅台的场院北边,厚厚的一层,青的,红的,红腚的,红半边的,刚显出红色的,红得发紫的,大的,小的,瘪愣的,饱满的,圆圆的,长长的,头大腚小的,头尖腚大的,虫子咬的,鸟残了半边的,各式各样,各显其形,各具其状,尝起来有脆甜的,有面嘟嘟的,有酸溜溜的,有哏牙的,有一咬就碎的,过了一个中午,多数都变成红通通的了。

  一连几天,枣子往场院里进,人来人往,车进车出,枣子被倒在了堆上,哗地淌一地,满地乱滚,滚出好远。

  锅台前,烟筒呼呼地冒着烟,师傅们分工明确,有烧火的,有推着车子来回运枣的,运到了,往锅里一送,枣子便哗哗往锅里淌,站在锅旁捞枣的人,大铁笊篱一挥,往锅里一搅,枣子一个翻身就被捞出来,然后再用劲一甩,煮好的枣子就被扔到旁边的网车上,接着就被运到熏枣池旁的摊铺上去晾晒。晾干了水,这些熟枣子再被妇女们一簸籏一簸籏地端到熏枣池子上,两个壮实劳力再把一簸籏一簸籏的枣子摊到池子里,三四十公分厚,匀匀实实,枣子浅红嫩粉,满满一床子,然后严严实实地盖上两层草席子,快黑天的时候,池子旁边拉鞭放炮,底下点燃墩子生火,待木头墩子点燃之后,再把它熄灭生烟,于是池子底下浓烟滚滚,渐渐贮满整个枣池底下小小的空间,呛得人咳嗽流泪满眼通红,喷嚏不断,赶紧钻出去透透气。于是整个的枣池上,透过席子,一缕缕的炊烟慢慢地升起,在一米高处形成薄薄的一层,漂浮不动。

  第三天下午,人们忙着把池子里的枣子,往外弄,男男女女端着簸籏,提着桶,来来回回地往旁边的摊子上倒,整个场院里,南北东西,一排排,一溜溜,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道熏枣床子,刚熏出的枣子,皮纹渐皱,红嫩香芳,通体透艳,沁人心肺,吊人食欲,诱人口水。晾晒一会儿后,又都被盖上一层薄薄的草苫子,躲避着炎热的太阳,让它慢慢地阴干。

  过几天,晾了一段时间的熏枣再一次被送上熏枣池子,接受第二遍熏染。经过两次熏染后的枣子,深红黑紫,纹理紧凑,丝丝团团,皱皱缩缩,个小如珠。咬一口,硬中含柔,甜中带香,粘中带软。外皮紫红,内肉鲜嫩。

  一排排熏好的枣子,摆满了枣床,从北到南,长长的两铺,在整个宽敞透亮的仓库里,泛着屡屡的枣香,直钻鼻孔,烟丝丝,甜兮兮。女人们围在一起,挑拣着熏糊,或者熏得不规整的枣子。门口跺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熏枣,准备送往采购站,送上南去的列车,直下江南。

  我的大学入取通知书来到的时候,我正在帮忙煮枣,我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全村人欢聚庆贺,我们家也因此受到了队里的奖励,领到了五十斤准备送往江南的一级熏枣,那些熏枣多数被送往东北的大姨家,多年之后,大姨家的姊姊们来到山东,还是寻找那样的熏枣,然而,她们都感觉没有吃出原来那烟熏火燎、甜中带香、硬中有韧、韧中含软、软腻粘牙的滋味,说现在的熏枣甜度不够,微微的腻柔中带着点酸。

  而今,我们农村里老枣树已经所剩不多,即便是有几棵,也很少长枣,光秃秃地伸着虬枝。开放搞活了,满世界的枣子,乐陵枣,金丝枣,新疆枣,山里小酸枣,还有冬枣,更有各种各样的枣产品,然而,在我而言,每每看到枣树和红枣,总有一种失落感在心头渐渐地升起,是那逝去的渗透在枣子里的记忆,还是那融在枣子中的浓浓的亲情?

  

  

  2015-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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