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那时还有些单薄的父亲的脖子顿时被衣领勒得紧紧的，耳旁的青筋也冒了起来，双脸通红，继而发紫。父亲，还是没有说。
（一）
剃着光头的大哥又从外面提着一小袋花生慢慢地摇了回来。父亲直直地盯着大哥，满眼的愤怒。 我明白父亲的心思，大哥长期沉溺于赌博中不可自拔，好不容易给娶上的媳妇昨天又跑了，可是大哥依旧我行我素，跟着那几个狐朋狗友一起赌得天昏地暗。 更让父亲气愤的是，没有赌资的大哥，居然昨晚又把家里仅有的一只羊牵出去给卖了。那可是全家过年的希望呀，全给好赌成性的大哥给毁了。 大哥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吱声，便径直进了他的内屋。我知道，大哥换了鞋子后还要出来洗脚，然后到父亲的屋里拿酒，然后一个人去喝他的花生酒。 父亲还是一言不发，盯着父亲。 大哥看着我眼巴巴的样子，随手甩给我我两粒花生，又看父亲一眼，没有吱声。 我剥开花生，嚼起来，感觉真香。我想拿一一粒给父亲，父亲拦住了。 父亲走到大哥身前，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家的羊拉出去给卖了？ 大哥仰起脖子开始喝酒，连喝了三杯，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 父亲被激怒了，一下子夺过大哥的酒杯，狠狠的甩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吓得在旁边的小狗落荒而逃。 我也被惊住了。 大哥依旧没有看父亲，低着头嚼着他的花生米。 父亲对大哥的挑衅感到极为的愤怒，双手一挥，大哥桌上的花生全部洒在地上。你还要不要我们活？ 我听到父亲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些许哭腔，我呆了。 果然，我看见了父亲眼眶里闪动的泪花。我后来猜想，当时的父亲内心十万个想揍大哥的想法，但他又放弃了，因为矮小的他是打不过高大威猛的大哥。 大哥还是没有吱声，从地上捡起几粒花生米，慢慢剥开嚼吃起来。 父亲突然转身，从内屋柜子下面拿出一瓶农药，迅速扭开盖子，往嘴边倒去。 我大吃一惊，忙从身后抱住父亲，一只手拼命去抢药瓶。 不知为何，此时的父亲突然号啕大哭，他双手捧住脸，泪水却从指缝间滑落。我转身看了看大哥，大哥依旧在嚼吃着他的花生，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那一瞬间，我恨死了大哥。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尽管多年以后的大哥改邪归正，尽管多年以后的父亲谈到那次喝农药事件时，我心里都是酸酸的。 （二） 那天早晨起得很早，父亲说。因为要赶工，父亲和三叔各啃完两个馒头，喝完一碗稀饭后，急急上山。当走到头天锁定的那棵树时，父亲被两个戴大沿帽自称是林业局的人拦住了。 这两个人都长得虎背熊腰，其中一个人大声问：你们是哪里的人？ 父亲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更早，而自小就农村长大的父亲天生对戴大沿帽的人心怀恐惧。所以，父亲没有回答。 那两人走了上来，一下子夺过父亲和三叔手中的斧头，说，你们是哪里的人？为什么手里拿着斧头站在树下面？是不是要砍树？ 那时才二十岁的三叔显然被这两个现在可以称作执法者的人威严的声音吓住了，竟一下子坐在地上。父亲还是没有应声。父亲牢牢记住头天主人家的话，一旦被林业局的人发现或捉住，打死都不要应声。否则头几个月的工资一律不予支付。主人家欠父亲约一千块钱的工钱。那时候的一千块钱的份量该有多重，劳累的父亲深深知道。 一个长得像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中钻山豹的胖子一下子抓住父亲的衣领，像提犯人似的高高提起。 那时还有些单薄的父亲的脖子顿时被衣领勒得紧紧的，耳旁的青筋也冒了起来，双脸通红，继而发紫。父亲，还是没有说。 钻山豹可能怕出事，又像甩小鸡一样一下子将父亲摔在地上，我晓得，你们是四川人，你们为了几个小钱，竟为主人家保密，你们晓不晓得，你们是他们手中的刽子手？砍了多少树木？钻山豹一副痛心疾首状。 被甩了一个嘴啃泥的父亲艰难地爬了起来，又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抬起头来，双眼与钻山豹目光对视。 钻山豹觉得为难两位民工也没有什么意思，加上他们又没砍树，只是提着两把斧头，站在树旁，遂转身要离开。另一个没有发一言的矮胖子男人突然走上前，啪啪两声，赏给了父亲两记响亮的耳光。 凭什么打人？父亲摸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愤怒地朝着矮胖子吼道。 矮胖子还是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他再打量了一下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的三叔后，又转身走了。 被打了两耳光的父亲追了上去，还我斧头！声音很大，震落了树叶上的露水，砸在父亲的脸上。 矮胖子回头，钻山豹仿佛为父亲的厉喝吃了一惊，也猛回头。父亲像被人点了穴似的，直立立地站住，一只脚还抬在半空。钻山豹忽然手一扬，两把斧头像两支离弦的箭，向父亲射来。 父亲永远也想不到，钻山豹会把斧头向他砸来。他本能地一躲，一把斧头哐啷一声跌在树根边，另一把斧头嵌在树身上，长长的斧柄还在颤动。 父亲又一下子坐在地上，像傻傻地看着斧头，直到两个林业局的干部走远。 父亲说，当时他真想大哭一场，真想跑上前去抓起斧头，直奔那两个人背后，再狠狠地给他们两斧头。然而，他没有做，还是傻傻地看着三叔将斧头拾起，取下。 父亲说，他们凭什么打我？ 父亲说，他当时真想哭一场，但是没有。 可是今天，父亲给我讲述这些时，他哭了。 赞 (散文编辑：月然)